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怀州墓志铭683年7月 初唐 · 杨炯
 出处:全唐文卷一百九十六 创作地点:陕西省西安市
公讳冲寂。字广德
陇西狄道人也。左卫大将军西平王之孙。
荆州大都督汉阳王之子。今上之族兄也。
原夫帝尧之绪。运期授于天汉。
颛顼之冑。大命集于皇家。
光耀则若木十枝。波澜则长河九派。
中军桉部。金鼓所以节其声。
刺史班条。冕旒所以彰其德。
信可谓玉林多宝。天族多奇。
以御家邦。以藩王室者也。
公山河诞庆。辰昴发祥。
金多木少。孔文举之天骨。
玉洁冰清华子鱼之神彩。
南阳季恭伟。悬识宰臣
沛国赵元儒。窃知公望。
编汉皇之兄弟。列周室之邢
天下称其八才。吾家号为千里
任尚舍直长。稍迁城门郎
仍奉敕于宏文馆读书。掌舍宫城列校
诏诣东观。有黄香之博闻。
赐其制书。有班游之广学。
寻授驾部员外郎。转金部郎中
又敕公为戎州道支度军粮使。天府充牣。
军储委积。振南宫之绂冕。
誉表三台。历西蜀之江山。
荣高驷马。迁太府鸿胪少卿
丁艰去职。杨播之登太府
初闻累迁之命。郑默之拜鸿胪
遽见终丧之礼。卜子夏既祥五日
弹不成声。孟献子加人一等。
县而不乐。服阕。
历青德齐徐四州刺史。东临巨海。
西至长原。或全齐历下之军。
大禹徐方之地。任隆荆部。
陶侃八州。寄重浔阳
桓伊十部。迁宣州刺史
吴王旧邑。楚国先封。
江回鹊尾之城。山枕梅根之冶。
蜀郡无此。计吏则惟荐张堪
颍川尤多。玺书则但称黄霸
巡察使以尤异闻。迁陕州刺史
观其井邑。虢仲上阳之故墟。
度其川原。周公分陕之遗迹。
唇齿其列国。咽喉壮其天险。
善人为政。无待于百年
童子行谣。先符于两日。
于斯时也。天以顺动。
帝以会昌。修封禅于岱岳
作明堂于汶上。望山川而遍偫神。
执玉帛而朝万国。制公检校司理常伯
文昌之省。遥接太阶。
建礼之门。旁连复道。
万几匡赞。八座谋猷。
既陪轩帝之巡。乃觌汉家之事。
属阿孙南走。凭斗骨而为城居。
卫满东亡。界朝鲜而为役属。
乘舆乃诛后至。讨不庭。
申命六事之人。以问三韩之罪。
制曰。师出辽左。
卿可为北道主人。检校营州都督
石门山险。铜鼎河流。
天文则营室辨方。地象则神台镇野。
供其行李。郑国东道之名。
为我主人。常山当北州之寄。
辽东平。以功迁蒲州刺史
蒲坂。舜耕历山
昭襄王始作河桥穆天子至于雷首。
汝南朕之心腹。遂拜韩崇。
河东吾之股肱。时徵季布
少府监。忠信为主。
杨阜齐衡。清白在官。
常林比德。又除蒲州刺史
诸童之逢迎郭伋。再牧并州
百姓之愿得耿纯。复临东郡
敬皇帝国之储嗣。乾之长男。
四极奏于重光。二年宾于上帝。
崇其谥号。用黄屋于羽仪。
卜其园茔。象元宫之制度。
山陵之建也。以公检校将作大匠
游衣汉寝之外。抱剑桥山之下。
百工毕力。陈琳于是乎躬亲。
诸吏怀恩。魏于是乎无谪。
银青光禄大夫。行少府监
若夫协时月。乘天正
秦人往事。游别馆而祈年。
汉宫旧仪。下明庭而避暑。
上幸九成宫。以公检校右领军将军
本官如故。董司戎政。
以戒不虞。七校陈其甲兵。
五营桉其车服。领军之职。
用文武于纪瞻右军之官。
叙勤劳于常惠。寻以公事免。
左授归州司马。楚之旧也。
始得子男之田。夔之先也。
裁为附庸之国。人同贾傅
路似长岑。伯鶱有声于乡里。
仲任见知于笔札。制迁中大夫
兖州都督府长史大庭之库
少昊之墟。上直降娄。
金精吐宿。旁瞻日观
木德题山。别乘初迎。
将宣万邦之化。佩刀终爽。
徒见三公之服。以永淳元年某月日。
行次唐州方城县。遇疾薨。
朝廷闻而伤之。赠怀州刺史
公严而有礼。直而能和。
行孝立身。移忠事主。
知者上。重之以八索九邱。
道在斯尊。加之以文昭武穆。
故能入登常伯。出践方州
六卿之仪表。发三军之号令。
列长戟于门前。罗曲旃于堂下。
子孙朝夕。玉树相辉。
宾客送迎。玳簪交映。
悲夫。展禽三黜。
安仁再免。奚辞棘署。
俯集桐华。惨舒则不系阴阳。
喜愠则不形颜色。何嗟及矣。
竟游东岱之山。无所不知。
旋闭南阳之墓。二年夏五月日。
于万年县龟川乡之平原。长子某官某。
次子某官某。箕裘必复。
花萼生光。邻人泣其悲恸。
明主忧其毁瘠。观其吊客。
不无双鹤之徵。察其成坟。
自有百乌之感。森森陇树。
漠漠郊烟。右元灞而浩荡。
骊山而起伏。杜陵万家之邑。
非复城池。滕公驷马之铭。
不知年代。其铭曰。
高阳积德。武昭馀庆。
宅镐开基。封唐启圣。
协和万国。平章百姓。
天叙诸侯。礼乐宗正(其一)
周之曲阜。汉之平陆
地则葭莩。祥惟岳渎。
乡党称善。闺庭雍穆。
始拜城门。即游天禄(其二)
太微之位。益部之星。
卿则有六。四至丹青。
州则有九。八牧专城。
既践台阁。仍司甲兵(其三)
倚伏无兆。遭随有运。
贾谊从王。桓谭佐郡。
自忘宠辱。曾无喜愠
人去何归。天高不问(其四)
东都门外。长乐宫边。
白马旒旐。青乌墓田。
楸梓夹路。碑石书年。
百代之后。南阳之阡(其五)
中宗皇帝 唐 · 吴兢
 出处:全唐文卷二百九十八
今闻道路云云。
皆言贼臣等窃议。
安国相王连谋于重俊。
共加罗织。
将欲寘于法。
臣既忝职谏曹。
安敢不奏。
臣闻庶物不可以自生。
阴阳以之亭育。
大宝不可以独守。
子弟成其藩翰
武王圣主也。
成王贤嗣也。
封建鲁卫
以扶社稷。
所以龟鼎相传。
七百馀载。
始皇昭襄之业。
承战争之弊。
忽先王之典制
比宗亲于黔首。
孤立无辅。
二代而亡。
及诸吕用权。
将倾刘氏。
朱虚为其心腹。
绛侯作其爪牙。
刘氏复安。
岂非宗子之力欤。
国之安危。
在于藩屏。
故设官分职。
先亲后疏。
诗云宗子维城。
书云九族既睦。
自文明之后。
皇运中衰。
国之祚裔。
不绝如线。
洎陛下龙兴
恩被骨肉。
搜谪窜于炎障。
复衣冠于庭阙。
万国欢心。
孰不庆幸。
安国相王实陛下之同气。
六合至广。
亲莫加焉。
但贼臣等日夜同谋。
必欲寘于极法。
此则祸乱之渐。
不可不察。
相王之仁孝。
幽明共知。
顷遭荼苦。
哀毁过制。
以陛下为性命。
亦陛下之手足。
大孝于父母。
而恶于兄弟者。
未之有也。
若信任邪佞。
委之于法。
必伤陛下之恩。
失天下之望。
所谓芟刈股肱。
独任胸臆。
方涉江汉。
弃其舟楫。
可为寒心。
可为恸哭。
自昔剪伐枝干。
委权异族者。
未有不丧其宗社也。
何以明之。
秦任赵高
卒致倾败。
汉委王莽
遂成篡逆。
晋家以自相鱼肉。
寰瀛鼎沸。
隋皇以猜忌子弟。
海县尘飞。
验之覆车。
安可重迹。
是以任之以权。
虽疏必重。
夺之以势。
虽亲必轻。
臣又闻之。
根朽则木枯。
源涸则流竭。
子弟者国之根源。
岂可使其朽竭哉。
先王所以广封树。
存亲亲。
使谋孙翼子。
柯叶硕茂。
况皇家枝干。
零落无几。
方之先朝。
十不存一。
自陛下登极。
于今四纪。
一子以弄兵被诛。
一子以愆失远任。
惟此一弟。
朝夕左右。
斗粟尺布之刺。
可不慎焉。
苍蝇之诗。
诚可畏也。
昔者谤书盈箧
难明于主君。
谗言三至
见疑于慈母。
伏愿陛下降明制。
晓偫邪。
使忠臣孝子。
知友于之爱。
奸佞庸回。
执谗慝之口。
下全棠棣之美。
上慰罔极之心。
德教加于兆人。
风化流于千载。
则偫生幸甚。
臣本布衣。
匪求官达。
圣明过听。
拔齿诤臣。
不胜受恩之甚。
谨昧死谠言。
轻渎天威。
伏增战汗。
乐毅论1060年 北宋 · 苏轼
 出处:全宋文卷一九四九、《苏文忠公全集》卷四、《历代名贤确论》卷三○、《文章类选》卷一一、《文编》卷三一 创作地点:河南省开封市
自知其可以王而王者,三王也。
自知其不可以王而霸者,五霸也。
或者之论曰:「图王不成,其弊犹可以霸」。
呜呼,使齐桓、晋文而行汤、武之事,将求亡之不暇,虽欲霸,可得乎?
王道者,不可以小用也。
大用则王,小用则亡。
昔者徐偃王、宋襄公尝行仁义矣,然终以亡其身、丧其国者,何哉?
其所施者,未足以充其所求也。
故夫有可以得天下之道,而无取天下之心,乃可与言王矣。
范蠡、留侯,虽非汤、武之佐,然亦可谓刚毅果敢,卓然不惑,而能有所必为者也。
吴王困于姑苏之上,而求哀请命于勾践勾践欲赦之,彼范蠡者独以为不可,援桴进兵,卒刎其颈。
项籍之解而东,高帝亦欲罢兵归国,留侯谏曰:「此天亡也,急击勿失」。
此二人者,以为区区之仁义,不足以易吾之大计也。
嗟夫,乐毅战国之雄,未知大道,而窃尝闻之,则足以亡其身而已矣。
论者以为燕惠王不肖,用反间,以骑劫代将,卒走乐生。
此其所以无成者,出于不幸,而非用兵之罪。
当时使昭王尚在,反间不得行,乐毅终亦必败。
何者?
燕之并齐,非秦、楚、三晋之利。
今以百万之师,攻两城之残寇,而数岁不决,师老于外,此必有乘其虚者矣。
诸侯乘之于内,齐击之于外。
当此时,虽太公、穰苴不能无败。
乐毅以百倍之众,数岁而不能下两城者,非其智力不足,盖欲以仁义服齐之民,故不忍急攻而至于此也。
夫以齐人苦湣王之暴,乐毅茍退而休兵,治其政令,宽其赋役,反其田里,安其老幼,使齐人无复斗志,则田单者独谁与战哉!
何以百万之师,相持而不决,此固所以使齐人得徐而为之谋也。
战国时,兵相吞者,岂独在我,以燕、齐之众压其城,而急攻之,可灭此而后食,其谁曰不可。
呜呼,欲王则王,不王则审所处,无使两失焉而为天下笑也。
武安君 北宋 · 李至
 出处:全宋文卷一三一、《古今图书集成》职方典卷四六○
太白之精,将军禀之而神以明;
崆峒之气,将军得之而威以厉。
故其智也,将鬼神争奥;
其勇也,与风雷相薄。
观其下鄢、郢,破燕、赵,攻韩、魏,所向无刚阵,所取无坚壁,虽冲风之陨危箨,烈焰之去鸿毛,未足以喻其易也。
向使苏代之说不行,应侯之谋不果,则之霸也,一六合、吞诸侯、称始皇帝,不俟而已昭王矣,岂区区离、剪所能抗衡哉!
于戏!
昭王之不幸,非将军之不幸,而曰「我诈降卒而坑之故尔」。
将军之心则然,在何晏之论亦然,在愚之意则不然。
既而使王龁邯郸,卒不能拔;
楚遣春申击众,复不能拒。
之失策,虽悔何追乎?
由是天下冤之,为将军建庙貌、设庙食穰城之上,巍然犹存。
将军穰侯善,故后人弥加恭焉。
《祭法》曰:「功施于人,则祀之」。
将军之功,可谓大矣。
斯庙且久,宁容圮毁?
鸠徒蒇事,不日而
我来莅之,祭神如在,千龄旦暮,愿与神交。
吾欲斩温禺,擒老上,庶吾君高枕,无北顾之忧,而神助之;
吾欲学兵法,贞师律,战胜攻克,为国英将,而神锡之。
一奠而神色动,再奠而神意感,三奠而神心悦。
既感且悦,乌知不有肸蚃,答我灵贶,俾吾懦而勇、愚而智,立功于圣代,垂名于信史哉?
刻石为记,理不当阙,亦欲使后之君子,知吾邓古名将,为国禦侮,非谄神渎祝,以徼福为心者也。
魏郑公劝行仁义论 南宋 · 杨万里
 出处:全宋文卷五三三四、《诚斋集》卷九○
论曰:人君之于道,资有所近则言有所入。
盖道无难易,而君子之言有从违;
言无从违,而人君之资有远近。
资之所不远,小人不能却而返;
资之所不近,君子不能劝而进。
太宗之行仁义,人以为郑公之劝也,帝亦自以为公之劝我也。
不知夫非公之劝也,言之入也;
非言之入也,帝资之近也。
帝之资不近乎仁义而可劝,则封伦亦能劝之矣。
太宗曰:「魏劝我行仁义」。
君子以为非劝也。
天下之治乱,其发在机,其泽在人,非发之难也,决之难也。
盖天下无一定之说也,天下而有一定之说,则谁不能决之者?
是故儒与墨并兴,而道与术交攻,此有此之说,而彼亦有彼之说。
将从其所谓道,则倦于难成;
将不从其所谓术,则乐其有速效。
难成也者,难毁者也,速效也者,速祸者也。
世主能作其怠心以胜其乐心,见其难毁以破其速祸者希矣。
治乱之机,一言发之,百世不得而移之决之者,果难矣哉!
秦堂上之一议,甘龙之言不胜,商鞅之言胜,君子已知秦之短矣。
匈奴之一议,王恢之言行,韩安国之言不行,君子已知汉之灾矣。
秦昭王、汉武帝不自知其祚之短、民之灾由此而生也。
不惟不知之,又从而乐之,可悼也乎?
唐之治不在乎贞观之后,而在乎贞观之初
贞观之初太宗求治而未有所从,郑公尝有言焉,封伦亦有言焉。
公之言仁义之言也,伦之言刑名之言也。
公之言似甘龙,似安国,似可倦;
伦之言似商鞅,似王恢,似可乐。
方是时,一言之胜负,一代之治乱也。
君子忧之,非忧其遽乱也,忧其发也。
非忧其发也,忧其决也。
使太宗秦昭王好伯之资,有汉武帝喜功之资,则伦之言胜,而公之言不胜矣。
公之言所以胜者,以之资不近二君之资故也。
之资不近二君则乌乎近哉!
资之所近,近乎先王仁义之资也。
资之近,故入之也坚;
入之也坚,故决之也果;
决之也果,故发之也成。
米斗三钱,外户不闭,四夷来宾,非劝也,资也。
非劝而太宗以为劝,岂亦太宗之贤,乐其言之忠、而忘其资之近故耶?
大抵求治之主莫难于有其天,有其天矣,莫大于尽其人。
曷谓天?
资是也。
曷谓人?
学是也。
乡人之悯孺子入井也,齐宣王之不忍于牛也,太宗之观明堂图而罢鞭背也,禹汤之泣辜祝网也,其天者相近也。
然乡人之不为齐宣,齐宣之不为太宗太宗之不为禹、汤,何也?
其人者相远也。
充其人之学以极其天之资,乡人其不为禹汤乎?
而况太宗之贤也哉?
君子于此是以为太宗而叹也。
谨论。
议狄论(上) 宋 · 张行成
 出处:全宋文卷四三四四
孙武著书十三篇,用兵之法备矣,而首篇以始计说,以谓:「校之以计,而索其情,曰主孰有道,将孰有能,天地孰得,兵众孰强,士卒孰练,赏罚孰明,吾以此知胜负矣」。
然则有兵而不知料敌者,其将木偶人耳;
有国而不知料敌者,其君木偶人耳。
今夫两国相持,雌雄未决,善战者必先知己,其次知彼。
知己,故先为不可胜,而敌不能败;
知彼,故待敌之可胜,而动必有获。
小大之形,强弱之势,主客之情状,我能逆计而豫图之,则伐人之国,攻人之城,屈人之兵,盖何所往而不利也。
方今戎狄为中国患深且大矣,谋夫议士借箸筹画,聚米立谈,逆知虏情于万里之外者,亦云审矣。
以愚料之,中国以德胜而不足于兵,夷狄以兵胜而不足于德。
德胜于兵,故可以致治,而莫强于定乱;
兵胜于德,故可以伐人,而或不能以自保。
诚能去两短,集两长而用之,天下廓廓无事矣。
国家受命垂二百年,圣子神孙保民而王。
其治尊王道,黜霸政,先文德,后武功,劝赏畏刑,好生恶杀。
上之所以涵养其民,下之所以爱戴其君,不啻父子兄弟之亲,欢欣交通而不可解。
中更大变,王纲委地,奸雄之人,固有投隙而觊觎非望者;
真主一起,四方响应归往,无间于山陬海徼之远近,抚中兴之运而奄有之。
此其以德胜者也。
然风声气俗习于闲暇,安于苟且,失于懦弱而不竞。
其君子务以文墨书史自娱,而无慷慨感激之操;
其小人务以衣食声色自奉,而无勇悍果敢之心。
必平居翱翔朝廷,优游里巷,惟簿书刑法是守,惟田畴桑麻是力,一旦闻有贱斗杀伤之事,往往惕然股慄,洒然汗下,人人自以为莫胜任用。
是以抗方张不制之虏,独何异千金之子,长养于高堂华屋之中,厌饫乎饮酒食肉之乐,手不便击搏,足不便趋走,态度柔脆,熙熙如妇人处女。
而欲与行阵武夫角抵以争胜负,其不格岂待较而后明哉!
夷狄世称善兵,而金人盛大,尤倍于前世。
骁骑云屯,精卒飙起,履锋蹈刃,死不反顾,则中国之兵技弗如也。
草行露宿,禽兽与邻,饥渴劳苦所不能病,则中国之兵力不如也。
重以百胜之馀,当以疮痍之众,宜其鼓行而南,囊括席卷,凶威所向,动辄摧折,莫有能控遏之。
此其所以兵胜者也。
然残虐暴戾甚于豺狼,所过之处几无噍类。
流血成川,聚骸成丘,幽冥怨怒,莫知纪极。
加以权臣跋扈,威凌其主,篡夺之衅已萌,萧墙之祸将作,戎落丘墟,特有待耳。
虽然,夷狄以兵胜,固中国之不幸,而夷狄之不得,诚中国莫大之幸也。
向使金人入吾国,抚吾民,攘吾地,据吾城邑,如刘赵、苻秦、托跋魏之主,盗神器而矫天命,以夷狄御中国,则天下已无如之何矣。
惟恃众阻威,专事屠戮,所以亿兆生灵衔冤怀愤,讴吟思汉之心永永无穷,而宗庙社稷得以再造而久存也。
然则为国计者,盖亦取长而去所短乎,莫若修德为本,而参之以智力,济之以威武
易天下之政,变天下之俗,使吾民嚣然有愿战之心,而深以复雠报怨为念,则夷狄所长,我得而用之。
秦孝公即位,诸侯并侵,土地削弱,于是慨然下令于国中曰:「宾客群臣有能出奇计强秦者,吾且尊官,与之分土」。
未几商鞅出而任其事,开阡陌,急耕战,诱三晋之人耕于内,使秦人应敌于外。
大率百人以五十人为农,以五十人习战,非农与战不得入官。
行之踰年,秦民怯于私斗,勇于公战,遂以兵雄天下。
夫秦民非前弱而后强也,赏罚号令有以激之而然耳。
此亦明君贤佐强国济时之良策,今日所当斟酌损益而行之者也。
傥惟因循苟且,袭故守常,用吾仁义之化,欲以服异类,率吾柔良之民,欲以抗勍敌,愚恐以羊攻狼,必致于祸乱纷纷,岂有既耶?
抑尝闻秦昭王临朝叹息,范睢请问之,王曰:「吾闻楚之铁剑利,倡优拙。
铁剑利则士勇,倡优拙则思虑广。
广思虑而御勇士,吾恐楚之图秦也」。
方今金人之善兵,非止于铁剑利;
金人之善谋,不假于倡优拙。
彼我之势,决不两全。
庙堂之上,轸国之患者宜早为其所以善后之计(《国朝二百家名贤文粹》卷四○。)
贱:疑当作「贼」。
说剑814年 中唐 · 元稹
 押词韵第十二部 创作地点:湖北省荆州市
引用典故:人情挂剑 一旦为龙 干将 荆卿歌 卷地图 武王击纣 相如缶
吾友有宝剑,密之如密友。
我实胶漆交中堂共杯酒。
酒酣肝胆露,恨不眼前剖。
高唱荆卿荆卿:《史记·刺客列传》:“至易水之上,既祖,取道,高渐离击筑,荆轲和而歌,为变徵之声,士皆垂泪涕泣。又前而为歌曰:‘风萧萧兮易水,壮士一去兮不复还!’复为羽声慷慨,士皆瞋目,发尽上指冠。”),乱击相如相如:《史记·廉颇蔺相如列传》:“秦王饮酒酣,曰:‘寡人窃闻赵王好音,请奏瑟。’赵王鼓瑟,秦御史前书曰:‘某年月日,秦王赵王会饮,令赵王鼓瑟。’蔺相如前曰:‘赵王窃闻秦王善为秦声,请奉盆缶秦王,以相娱乐。’……秦王不怿,为一击缶。相如顾召赵御史书曰:‘某年月日,秦王赵王击缶。’”)
更击复更唱,更酌(一作舞)亦更寿(酌:原作“舞”,据蜀本、卢本、杨本、全诗改。)
白虹坐上飞(白虹:宝剑名。晋崔豹《古今注·舆服》:“吴大帝有……宝剑六:一曰白虹,二曰紫电,三曰辟邪,四曰流星,五曰青冥,六曰百里。”),青蛇匣中吼(青蛇:古宝剑名。白居易汉高皇帝亲斩白蛇赋》:“彼戮鲸鲵与截犀兕,未若我提青蛇而斩白蛇。”此泛指宝剑。)
我闻音响异,疑是干将(一作斗)。(干将:汉赵晔《吴越春秋·阖闾内传》(卷四):“干将者,吴人也,与欧冶子同师,俱能为剑。越前来献三枚,阖闾得而宝之,以故使剑匠作为二枚,一曰干将,二曰莫耶。莫耶,干将之妻也。”)
为君再拜言,神物可见不。
君言我所重,我自为君取。
迎箧已焚香,近鞘先泽手。
徐抽寸寸刃,渐屈弯弯肘。
杀杀霜在锋(杀杀:刀剑寒光四射貌。),团团月临纽(纽:剑柄上用以悬系饰物之襻纽。)
逡巡潜虬跃(潜虬:潜伏深处之龙。虬,参卷2《阳城驿》注。)郁律惊左右(郁律:屈曲夭矫貌。)
霆电满室光,蛟龙绕身(一作逐奋)(绕身:原作“逐奋”,据蜀本、卢本、杨本、全诗改。)
我为捧之泣(“我为“句:董本、马本、类苑、胡本作“何人为铸之”。),此剑别来久(一作何人为铸之,干将别来久)
铸时菫(一作近)堇山:在今浙江省绍兴市境内。宋施苏等《会稽志·山·府城·会稽县》(卷九):“赤堇山,在县东三十里。旧经云:‘欧冶子越王铸剑之所。’《越绝》云:‘赤堇之山破而出锡,若耶之溪涸而出铜。’”)破,藏在松桂朽。
幽匣(一作质)狱底(一作中)(“幽匣”句:《晋书·张华传》载:张华见斗牛之间有紫气,问于雷焕雷焕告之以宝剑之精上彻于天,后张华果于丰城狱中掘得双剑,一曰龙泉,一曰太阿。匣,原作“质”,据蜀本、卢本、杨本、全诗改;中,卢杨本、全诗作“底”,蜀作“边”。),神人水心(“神人”句:南朝梁吴均《续齐谐记·曲水》:“秦昭王三月上巳置酒河曲,见金人自河而出奉水心剑,曰:‘令君制有西夏。’及秦霸诸侯,乃因此处立为曲水。”水心,双关,既明谓水中央,又暗喻宝剑。)
本是稽泥(一作泥稽)(“本是”句:张华雷焕所取剑,以稽山之泥淬之。是,蜀本、卢本、文粹作“用”,似是。淬,见卷1《箭镞》注。),果非雷焕(“果非”句:《晋书·张华传》载,丰城雷焕龙泉、太阿二剑,以其一与张华。后被诛,剑遂失所在。雷焕死,其子持剑行之延平津,剑忽跃出坠水中。使人入水取之,但见两龙蟠萦,波浪惊沸。,原作“涣”,据蜀本、卢本、全诗及《晋书》改。)
我欲评剑功,愿君良听受。
剑可剸犀兕(剸:割,截断。唐玄应《一切经音义》卷一四引《通俗文》:“截断曰剸。”犀兕:犀牛与兕之并称。犀牛,哺乳类动物,形略似牛,吻上多有一角,皮厚而韧,产于热带森林。兕,古代犀牛类动物,一说即雄犀牛,皮厚,可以制甲。),剑可切琼玖(琼玖:琼与玖,此泛指玉石。《诗·卫风·木瓜》:“投我以木瓜,报之以琼玖。”毛传:“琼、玖,玉名。”)
剑决天外云,剑冲日中斗。
剑隳妖蛇腹,剑拂佞臣首。
太古初断鳌(“太古”句:《淮南子·览冥训》:“往古之时,四极废,九州裂,天不兼覆,地不周载……于是女娲氏五色石以补苍天,断鳌足以立四极。”东汉高诱注:“鳌,大龟。天废顿以鳌足柱之。”太古,上古,远古。)武王亲击(“武王”句:牧野之战,纣王战败自焚,武王纣王死所,以剑击之,断其首,悬大白之旗。事详《史记·周本纪》。)
燕丹卷地图(“燕丹”句:燕太子丹使荆轲藏短剑于督亢地图之中以献秦王,欲借机行刺。事详《史记·刺客列传》。)陈平绾花绶(“陈平”句:《史记·陈丞相世家》载,陈平项羽,以功受官赐金。项羽因部下战败,怒欲杀将,陈平惧及祸,“乃封其金与印,使使归项王,而平身间行杖剑亡。”花绶,织有花彩用于系官印之丝带,绾绶即辞官言归。)
曾被桂树枝,寒光射林薮(一作莽)。(“曾被”二句:《史记·吴太伯世家》:“季札之初使,北过徐君。徐君好季札剑,口弗敢言。季札心知之,为使上国,未献。还至,徐君已死,于是乃解其宝剑,系之徐君冢树而去。从者曰:‘徐君已死,尚谁予乎?’季子曰:‘不然。始,吾心已许之,岂以死倍吾心哉!’”薮:卢本、文粹、钱校作“莽”,卢校“‘莽’有某音,自叶。”)
曾经铸农器利用剪稂莠(“曾经”二句:《孔子家语·致思》:“销剑戟以为农器,放牛马于原薮,室家无离旷之思,千岁无战斗之患。”《史记》卷六《秦始皇本纪》:“收天下兵,聚之咸阳,销以为钟鐻,金人十二,重各千石,置迁宫中。”后因用作销兵偃武之典。稂莠:泛指对禾苗有害之杂草。)
神物终变化,复为龙牝牡(牝牡:鸟兽之雌性与雄性。《荀子·非相》:“夫禽兽有父子而无父子之亲,有牝牡而无男女之别。”)
晋末武库烧,脱然排户牖(“晋末”二句:南朝宋刘定叔《异苑》载,晋惠帝元康五年武库火灾,烧汉高祖斩白蛇剑、孔子履王莽头等三物。皆见此剑穿屋飞去,莫知所终。)
为欲埽群胡,散作弥天帚。
自兹失所往(往:卢本作“在”。),豪英共为诟(诟:音苟。《玉篇·言部》:“诟,耻辱也。”)
今复谁人铸,挺然千载后。
既非古风胡(一作壶)。(风胡亦称风壶春秋楚人,精于铸剑、识剑。汉袁康《越绝书·外传记宝剑》(卷十一):楚昭王风胡子求宝剑,“风胡子奏之楚王楚王见此三剑之精神,大悦风胡子……风胡子对曰:‘一曰龙渊,二曰泰阿,三曰工布。”),无乃近鸦九(鸦九:亦作鸦九,姓张,唐人,善铸剑。白居易《鸦九剑》:“欧冶子死千年后,精灵暗授张鸦九。鸦九铸剑吴山中,天与日时神借功。”)
自我与君游,平生益自负。
况擎宝剑出,重以雄心扣。
此剑何太奇,此心何太厚。
劝君慎所用(一作宝)。(用:原作“宝”,据卢本、全诗、文粹、钱校改),所用无或苟。
潜将辟魑魅,勿但防(一作惊)妾妇(防:原作“惊”,据蜀本、卢本、杨本、全诗作改。)
留斩泓下蛟(“留斩”句:佽飞,亦作佽非春秋楚国勇士。《淮南子·道应》:“荆有佽非,得宝剑于干队,还反渡江,至于中流。阳侯之波,两蛟夹绕其船。佽非谓枻船者曰:‘尝有如此而得活者乎?’对曰:‘未尝见也。’于是佽非瞋目,勃然攘臂拔剑曰:‘武士可以仁义之礼说也,不可劫而夺也。此江中之腐肉朽骨,弃剑而已,予有奚爱焉!’赴江刺蛟,遂断其头。船中人尽活,风波毕除。荆爵为执圭。”),莫试街中狗。
(一作古)今困泥滓,我亦坌尘垢。
俗耳惊大言,逢人少开口。
张禹 唐 · 李德裕
 出处:全唐文卷七百八
夫社稷之计。
安危之机。
人君不能独断者。
必资于所敬之臣。
然臣有忠邪。
时有险易。
交有浅深。
义有厚薄。
范睢山东之匹夫也。
入虎狼之秦。
履不测之险。
可谓交疏义薄矣。
而能尊昭王
穰侯
开秦霸业之基。
安固后嗣。
可谓忠于昭王矣。
夫能独断者英主也。
古人言谋之欲多。
而断之在独。
盖为此矣。
天有震雷之怒。
龙有逆鳞之恨。
所以人君在于能断耳。
然亲戚之际。
恩义之重。
断之于已不可也。
张敞所谓明诏以恩不听。
偫臣以义固争而后许。
而令明诏自亲其文。
非策之得也。
汉文帝薄昭
断则明矣。
于义则未安也。
周宣申伯
有孔硕之诗。
秦康送文公。
兴如存之感。
太后尚存。
唯一弟薄昭
而断之不疑。
非所以慰母氏之心也。
汉成帝车驾至张禹第。
辟左右。
亲问以天变。
以年老子弱。
曲阳有隙。
乃言新学小生。
乱道误人。
宜无信用。
雅信爱
由此不疑王氏。
致汉室之亡。
成王莽之篡。
皆因而发。
可谓汉之贼也。
国之妖也。
虽蛇斗于郑。
鹢退于宋。
妖不甚于矣。
朱云欲以上方斩马剑断佞臣头
斯言当矣。
后代有类于此者。
其臣可以范睢为师表。
张禹为鉴戒。
福建漕上殿劄子绍兴八年十月 宋 · 张嵲
 出处:全宋文卷四一○八、《紫微集》卷二三、《历代名臣奏议》卷四六、《宋元通鉴》卷七一、《吴兴备志》卷一三、《宋史新编》卷一七一、正德《光化志》卷五
臣代匮册府踰三年,虽竭夙夜之力,而才驽不逮,讫无以承厚惠,称明德。
兹蒙恩将漕闽粤。
职分有守,顾虽不言而去,陛下不以是责臣,朋友不以是弃臣。
然臣伏自推念:居官既不能以尺寸自效,去国又不能一言觊以裨赞万分,则身虽九死,犹有所恨。
请得为陛下试陈其愚,退伏欧刀都市,不悔也。
臣以谓古之人君,其患有二:不在于拒谏,在于纳谏而不能用;
不在于不知天下之利害,在于既知之而不以为意。
昔者秦始皇帝杀假父,迁其母,谏而死者二十七人,最后茅焦解衣一说,立悟而还其母。
秦昭王时太后穰侯华阳泾阳高陵君专威擅国,秦国不知有王。
范雎进说,昭王立夺之权。
昭王所以能成伯功,始皇卒并六国,其事虽不足法,然要其纳谏而果于必从,闻善而果于能改,可言也。
至于衰世之君则不然。
楚灵王虐,子张谏之。
王曰:「子复语,不谷虽不能用,吾憖置之于耳」。
汉成帝之季年,王氏日以益盛,刘向推明梓柱,言忠而意切,成帝徒叹息其意,而不能有为也。
其后灵王终辱于乾溪,汉鼎卒移于新室,言之可为于邑
故曰患在于纳谏而不能用,知利害而不以为意也。
陛下渡江十年矣,外有勍敌之寇,内有骄悍之兵,下有穷困无聊之民。
方今之务,顾有甚大且急于此者乎?
然进言者多矣,今皆指是以为陈腐而不道,更取新奇之说以藉口实者多矣,今皆习是以为当然而不恤,更为迂阔之事以塞责。
此近于纳谏而不用,知利害而不恤也。
设以为不然,胡不试取今日之事,以校其十年之初,亦有以相越乎?
殆见其不如矣。
日失一日,岁亡一岁,长此安穷,盍亦及今而为之制乎?
昔禹惜寸阴,今所遭之患有过洪水,此正惜分阴之时也。
今庙堂布政,百官承事,朝行呼唱而出,暮行呼唱而归,抑不知其所治者果何事耶?
所务者岂尽今日之急乎?
何其敌日以偪,兵日以骄,民日以困,无愈于曩时也?
臣以谓为今之计,昼之所行,夜之所思,非是三者则不务。
将以用人焉,非有当于三者不进也;
将以兴事焉,非有当于三者不为也。
智者用其思,勇者竭其力,上下大小,同心协德,无一日之怠皇。
又且昼而作事,夕而计功,时考其验,岁课其,力行而不已,数年之后,庶或有济。
若循今之道,求济今之功,犹却行而欲及前人也。
臣以谓观时以知务者,大臣之事也;
守职以效功者,群臣之业也;
循名而责实者,人主之权也。
贾谊曰:「听言之道,以事观之」。
何独听言,为治之道,亦观其事。
今有人于此,曰人材已用矣,则当观其职业之兴废;
国论已定矣,则当观其事功之济否;
风俗已厚矣,则当观其士节之坚脆。
如是则不能欺。
若曰职业已修,事功已立,士节已坚,然则胡为其未治乎?
此又足以考矣。
无乃大官大吏徒事文具,以苟偷朝夕,不知当世之所务乎?
无乃徒饰虚言,以藉口实,无益于救败乎?
譬犹说食,终不可饱,古人所谓虚美熏心,实祸蔽塞,殆责实之未行也。
臣以谓人君如天之道虽有常,然不出其非常者,则无以遂威权。
四时之运,天之常也,至于震耀杀戮,反风起禾,此非常也。
张敞,汉一大吏尔,犹能越法,有所纵舍,而况于人君乎?
且群下之功罪多矣,忽取一人焉录其功,则凡有功者皆奋;
忽取一人焉抵其罪,则凡负罪者皆恐。
如此,则威权复矣。
又况进贤退不肖之柄,不可一日委于臣下也。
何则?
古人之荐材也,将与之比而事君;
世之荐材也,将与之比而助己。
赵盾朝登韩厥于朝,暮戮其仆而不恨。
安可谓无人哉,盖亦鲜矣。
此任人之柄所以不可萃于臣下也。
萃于臣下则人主之势孤,贵臣之过失将壅于上闻矣。
臣闻勤俭虽帝王之盛节,非有制法焉,则德不足以远施。
汉文帝身衣皂绨,而富人墙屋被文绣,倡优僭后饰,天下所以能富殖而财不屈者幸耳,然后世终有七国之变,况于民力国势万万不及于曩时者乎?
臣愿裁抑奢僭,自贵臣始,罢去无用之官,省不急之费。
苟任事者能以公议为天下率,蹇然以身当其怨而不辞,群臣各以其职分谤,则虽戾夫悍卒,亦将欢以承命矣,孰有不听者乎?
臣以谓有国之所恶者,莫大于朋党与奔竞。
朋党盛则能致于败国,奔竞盛则士节不坚,人主无以寄安危之任。
然是二者,皆在上者有以启之也。
何则?
今一宰相用,凡名为其与者,不择贤不肖尽用;
宰相去,凡名为其与者,不择贤不肖尽逐。
且世固名曰君臣,不曰家臣也,奈何人材之去取,一视宰相哉?
宜其朋党之浸也。
假令有人焉,官于天子之朝,徒知业其官而不事请谒干寄,一旦擢而进之,则人自趋于退素矣。
苟所用者率数干权贵之人,而无所附丽之士皆弃置而不用,则何怪于士之奔竞成风哉!
臣故曰二者皆自上之人启之也。
臣窃观自古开忠于当世之君,不避斧质之诛者,多在于刍荛疏远之士,而鲜出于贵近之臣。
岂远者忠而近者否乎?
非然也,盖疏远则顾忌鲜,贵近则嫌避众,其势然耳。
今臣之所陈,皆天下之大利病,人主之所当急闻。
然其言有益于国,无益于臣之身。
然臣所以犯难而必言者,臣既无顾忌之心,又无嫌避之迹,欲以信其犬马之私,以报陛下也。
惟陛下矜其忠而保全其不肖之躯,使世无以言为讳,则非独臣之幸也。
干冒天威,无任震惧之至,取进止。
金镜 唐 · 太宗皇帝
 出处:全唐文卷十
朕以万机暇日。游心前史。
仰六代之高风。观百王之遗迹。
兴亡之运。可得言焉。
每至轩昊之无为。唐虞之至治。
未尝不留连赞咏。不能巳巳。
及于夏殷末世。秦汉暴君。
使人懔懔然兢惧。如履朽薄。
然人君在上。皆欲永享其万乘之尊。
以垂百王之后。而得失异趣。
兴灭不常者何也。盖短于自见。
不闻逆耳之言。故至于灭亡。
终身不悟。岂不惧哉。
睹治乱之本源。足为明镜之鉴戒。
乱未尝不任不肖。治未尝不任忠贤。
任忠贤则享天下之福。用不肖则受天下之祸。
临危之主。各师其臣。
若使觉悟社稷。安有危亡之覆。
特由不留心于任使。翻属意于遨游。
岂不哀哉。若以遨游将为任使。
以任使将为遨游。岂不善哉。
古人言舜禹不爱于声。不贪于色。
予谓不然。将为爱也。
人云桀纣耽于声色。予将为不好也。
何以知之。桀纣命不终于天年。
乐不终于一世。以此为不好也。
舜禹寿命于终。乐毕于世。
予谓之爱也。夫人有强躁宽弱之志。
愁乐贪欲之心。思情聪哲之才。
此乃天命其性。有善有不善者也。
由是观之。尧舜禹汤。
躬行仁义。治致隆平。
此禀其性善也。幽厉桀纣
乃为炮烙之刑。刳孕妇。
剖人心。斮朝涉。
脯鬼侯。造酒池糟邱。
为长夜之饮。此其受于天不善之性也。
夫立身之道。在乎折衷。
不在乎偏射。吴起曰。
昔有桑氏之君。修德废武。
以灭其国。有扈氏之君。
恃众好勇。以丧社稷。
仲尼曰。宽以济猛。
猛以济宽。仁义之道。
犹不得偏。何况于左道乎。
何况于不仁乎。为君之道。
处至极之尊。以亿兆为心。
以万邦为意。理人必以文德。
防边必以武威孔子曰。
夫文之所加者深。则武之所服者大。
德之所施者博。则威之所制者广。
不可以威武安民。不可以文德备塞。
大鲸出水。必废游波之功。
鸿鹄沈泥。定无淩空之效。
若使各令遂志。不失其能。
古人云。欲搆大厦者。
先择匠然后拣材。为国家者。
先择佐然后定民。大匠搆屋。
必以大材为栋梁。以小材为榱橑。
所有中尺寸之木无弃。此善治木者也。
非独屋有栋梁。国家亦然。
大德为宰相。亦国家之栋梁也。
予思三代以来。君好仁。
人必从之。在上留心台榭。
奇巧之人必至。致精游猎。
驰骋之人远臻。存意管弦。
郑卫多进。降怀粉黛。
燕赵斯来。塞切直之路。
者必少。开谄谀之道。
为佞者必多。古人云。
君犹器也。民犹水也。
方圆在于器。不在于水。
以是而言。足为永诫。
夫玉不琢不成器。人不学不知道。
仲尼师于郯子文王学于虢叔
圣人且犹如此。何况于凡人者乎。
治主思贤。若农夫之望岁。
哲后求才。若旱苗之思雨。
乱君疾胜己如雠。视不肖如子。
怀之中心。何日暂忘。
王莽伪行仁义之道。有始无终。
孙皓权施恩惠之风。有初无末。
二子犹胶船之泛巨浪。毁在不遥。
若驽马之奔千里。困其将至。
古人云。升不盛石。
小智不可谋大。巧诈不如拙诚。
信非谬矣。有明主。
有闇主。高祖摄衣于郦生
比干剖心于辛。殷汤则留情于伊尹
龙逢则被诛于夏桀。楚庄暇隙而怀忧。
武侯罢朝而含喜。闇主护短而永愚。
明主思短而长善。观高祖殷汤。
仰其德行。譬若阴阳调。
四时会。法令均。
万民乐。则麒麟呈其祥。
汉祖殷汤。岂非麒麟之类乎。
夏桀商辛。嗟其悖恶之甚。
犹时令不行。寒暄失序。
则猛兽肆毒。蟊螟为害。
夏桀商辛。岂非猛兽之俦乎。
予以此观之。岂非天道之数也。
虽曰天时。抑亦人事。
成汤之世。有七年之旱。
剪爪为牺。千里降雨。
太戊之时。桑谷生朝。
惧而修德。遂使十有六国重译而来。
此岂非人事者也。或云为君难。
或云为君易。人君处尊高之位。
执赏罚之权。用人之才。
用人之力。何为不成。
何求不得。此言之实易。
论之实难。何者。
轻陵天地。众精显其妖。
忽慢神灵。风雨应其暴。
是以帝乙有震雷之祸。殷纣致飞沙之灾。
多营池观。远求异宝。
民不得耕耘。女不得蚕织。
田荒业废。兆庶凋残。
见其饥寒。不为之哀。
睹其劳苦。不为之感。
苦民之君也。非治民之主也。
薄赋轻徭。百姓家给。
上无暴令之徵。下有讴歌之咏。
屈一身之欲。乐四海之民。
忧国之主也。乐民之君也。
此其所以为难也。且用人之道。
尤为未易。己之所谓贤。
未必尽善。众之所谓毁。
未必全恶。知能不举。
则为失材。知恶不黜。
则为祸始。又人才有长短。
不必兼通。是以公绰优于大国之老。
子产善为小邦之相。绛侯木讷。
卒安刘氏之宗。啬夫利口。
不任上林之令。舍短取长。
然后为美。夫人刚柔之情各异。
曲直之性不同。古今奔驰。
贵贱不等。为上之孝。
与下岂均。上则匡国宁家。
志存崇礼。下则承颜悦色。
止存敬养。虞舜孝也。
不为慈亲所安。曾参仁也。
不为宣尼所善。孔子曰。
子从令者。不得为孝。
臣苟顺者。不得为
如斯之类。不可不察也。
逆主耳而履道。戮孔怀以安国。
周公是也。顺上心而安身。
随君情以杀子。易牙是也。
弃己之命。安君之身。
纪信是也。挟国谋事。
以报私雠。袁盎是也。
孑身而执节。孤直而自毁。
屈原是也。外显和睦之端。
内怀火之意。宰嚭是也。
谄之道。以此观之。
足为永鉴。白起为秦赵。
乃被昭王所杀。亚夫定七国之乱。
卒为景帝所诛。文种设策灭吴。
翻遭越王所戮。伍胥竭力为国。
终罹赐剑之祸。乃是君之过也。
非臣之罪也。至若赵高韩信黥布陈豨之俦。
此则自贻厥衅。非君之滥刑也。
高祖失于存功之能。光武获于置将之妙。
臣安君社稷之固。君处臣危亡之地。
岂是相酬之道也。为天下之君。
处万民之上。安可易乎。
背道违礼。非惟损己。
乃为贤人之所笑。卑身励行。
实为君子。又为庸夫之所讥。
越品进官。其类必为深怨。
偏与人语。众望以为曲私。
任使贤良。则谓偶得。
委仗庸夫。则言愚闇。
言数则谓太繁。辞寡则讲道薄。
恣情忿怒。则朝野战慄。
留心宽恕。则法令不行。
民乐则官苦。官乐则民劳。
四海之内。莫非王土。
要荒为枝叶。畿内乃根本。
古人云。皮之不存。
毛将安。当使本固根深。
委之内相。而伊尹傅说
人所希逢。至如镇积冰之塞。
守飞雪之边。而魏尚李牧
当今罕遇。遣人远抚。
则眷恋而不忍。悯而不遣。
则枝叶落而不存。二宜之閒。
致心何所。是用晨兴夕惕。
无忘斯事。为上犹然。
何况臣下。易云。
书不尽言。言不尽意。
今略陈梗概。以示心之所存耳。
古语云。劳者必歌其事。
朕非故烦翰墨。以见文藻。
但学以为己。聊书所怀。
想远见偫贤。不以为嗤也。
成都记序 唐 · 卢求
 出处:全唐文卷七百四十四
蜀国自秦始通。秦遗蜀王五美女。
亦遣五丁迎之。到梓潼
见一大蛇入山穴中。一人览其尾不能得。
五人相助。大呼拽之。
山遂崩。五丁及秦女皆死。
惠王遂遣张仪司马错从石牛道。因封公子通国为蜀侯。
陈壮为相。置巴蜀郡
迁秦人万家实之。民始能秦言。
张若为太守。前时蜀土开明尚纳美女为妃。
武都山之精也。及死。
葬于城西北。遣五丁担其本山之土以为冢。
今有二石尚在。古老言五丁担云。
陈壮既为秦公子相数年。遂谋反。
秦公子。秦伐
封子恽为蜀侯
恽后母诬恽有罪。赐剑自杀。
人以其冤。因为立祠。
封子绾为蜀侯。后复疑绾反诛死。
自此但置守而已。后以李冰守。
始凿三江。引水以行舟楫。
岷山多梓柏大竹。坐致材木。
又溉水开稻田。于是沃野千里。
号为陆海。置绵洛二水。
用便溉灌。作石犀五。
以压毒蛟。命曰犀牛里。
后更为耕牛二。又作三石人立水中。
非常人也。与江神约曰。
水竭不至足。盛不没肩。
大凿岩崖。通沬水道。
江之龙大怒。乃持刀入水与龙斗。
龙死。遂无水害。
迄今蒙利。人称郫繁为膏腴
绵洛为浸沃。昭襄王时
又曰白虎为患。意廪君之魂也。
历四郡。伤千二百人。
王乃募能杀之者。邑万家。
金帛称是。巴夷朐忍廖中药何谢作白竹弩于高楼。
瞰而射之死。王嫌其夷人。
乃刻石复田。顷田不租。
十妻不算。伤人不论。
杀人不死。与之盟曰。
秦人犯夷。输黄龙一双。
夷人犯秦。偿清酒一钟。
其人安之。遂号曰武夷
其族又有濮賨賨。尤武勇。
渝水。夹水以居。
汉高祖前锋。陷阵善舞。
巴与蜀代为仇雠。尝封弟葭萌汉中
号苴侯。命其邑曰葭萌
至汉高祖六年。始分置广汉郡
高后城𤏡道。开青衣
文帝末。以庐江文翁郡守
穿湔江口。溉田千七百顷。
文学。选吏子弟皆就学。
俊乂之士张叔等十八人。东诣博士受七经。
还以教授。于是岷络之地。
学比齐鲁孝景帝嘉叹。
遣天下郡国皆立文学。自文翁始也。
文翁明天文灾异。后以博士徵。
侍中扬州刺史孝武帝置四郡都尉
俾立十八郭。于是郡县多城观矣。
又分牂牁益州。是为南益州
宣帝地节三年。穿临邛蒲江盐井二十。
盐铁官。自汉兴哀平
牧守仁贤。宣德立教。
英伟命代之士。其出如林。
玺书束帛。交驰于梁益之地矣。
虽鲁之洙泗。齐之稷下。
未足多也。且汉徵八士。
预其四。高帝蜀郡北鄙置广汉
武帝分南鄙为犍为。遂有三蜀之号。
王莽郡守为帅正。以蜀郡导江
公孙述为帅正。治临邛
僭号。后汉光武帝
还为蜀郡顺帝即位
复为益州。郡名依旧。
州治大城。郡治小城。
灵帝末。以刘焉为牧。
及卒。子璋为嗣。
建安十九年。璋迎汉左将军刘备至。
遂灭璋。称帝继汉。
号先主。治成都
魏末。司马昭平蜀
复为益州。晋受魏禅。
以州领郡。武帝末。
成都为国。封子颖为王
其后賨人李雄僭称王。晋穆帝永和初
桓温击灭之。复为蜀郡
谯纵反。安帝命朱龄石讨平之。
至梁分益州。更置南北二益州
武陵王纪刺史僭帝号。
领兵东下。为湘王所杀。
后魏废帝前二年。尉迟迥益州
总管。后举义旗不受代。
隋王坚所戮。隋开皇元年
总管。置行台。
蜀王修为西南道行台尚书令。三年。
复为总管大业元年
总管为州。又改州为郡。
唐武德元年。复为总管
三年。置行台。
改为益州。以太尉秦王益州道行台总管
又改为宋大都督府天后益州
置彭蜀汉二州。开元二年
始以齐景冑为剑南节度营田兼姚巂等州处置兵马使。自此始有节度使也。
八年。以李浚为使。
兵马使章仇兼琼山南西道采访使
其后或兼或否。亦无定制。
上元二年。始分为东西川。
广德二年。复合为一。
大历二年。又分为两川。
至今不改。天宝三载
复为大都督府。十四载。
元宗皇帝巡幸。车驾留五月
至德二年。改为成都府
置尹。比东西二京。
号南都。后复停。
大凡今之推名镇为天下第一者。曰扬益。
以扬为首。盖声势也。
人物繁盛。悉皆土著。
江山之。罗锦之丽。
管弦歌舞之多。伎巧百工之富。
其人勇且让。其地腴以善。
熟较其要妙。扬不足以侔其半。
况赤府畿县。与秦洛并。
故非上将贤相。殊勋重德。
望实为人所归伏者。则不得居此。
况控带蛮落。阨戎限羌。
非文武宽猛。包罗法度之君子。
则不能得中庸。以是圣庭慎择。
尤难其任。使号有三。
节度观察安抚。先时南蛮六部
不相臣服。天子每有恩赏。
各颁一诏。呼六诏。
开元末节度使王昱受贿。
上奏合六为一。乃封大酋帅越国公蒙归义云南王
始独称南诏。至杨国忠遥领蜀郡太守采访使
遂扰边阃。希立功伐。
乃有泸南不利之变。贞元中
韦令公皋节帅。招复云南
背蕃归汉。十一月八日
置使安抚。兼统押西山八国近界羌蛮等使。
是为三使韦令公本以奇勋秉旄钺
思立边效。又在镇且岁久。
南诏为其用。拓地甚远。
公既卒。刘辟继公后。
以兵守险。为不顺。
诛死。家籍没。
京兆公节帅。酷易军政。
殊不以封域为念。戍卒罔代。
边蛮积忿。至太和三年十二月
蒙𥰭巅遂以兵剽掠至城下。杜公填门不敢与争。
监军使矫诏宣谕。蛮人遂退。
工巧散失。良民歼殄。
其耗半矣。列政补完。
尚不克称。大中六年四月
诏以丞相太原公有驱制羌戎之成绩。由邠宁节度司徒同平章事镇蜀。
蜀为奥壤。领州十四。
县七十一。户百万。
兵士五万。外疆接两蕃。
人性劲勇。易化以道。
难诬以智。公至。
以俭约帅之。以谨廉不伐临之。
以刑赏法制平治之。人欢且舞。
旦夕咏公之德矣。先是西蜀图经甚备。
朝野之士多寄声写录。主兹务者。
不胜其烦。遂尽削而潜焚之。
长吏至。即据显者集为一轴以献。
繇是百不书一。大中八年
户曹参军蔺宏宗甚好学。且目睹司徒相国之异绩。
愿付以传示于后。然不以文自任。
剪截疏长。言不略。
相国乃属于小子。令刊益之。
且曰。不以淹徐疾速。
归于流布。以为不朽之事。
求受命震怖。又不欲以图经为目。
乃搜访编简。目为成都记五卷。
经与图之附益。愿终宏宗之职。
庶以此为助也。大中九年八月五日叙。
范雎传后 北宋 · 释契嵩
 出处:全宋文卷七六八、《镡津文集》卷一六
始,范雎变姓名,自号张禄先生,入秦说秦昭王,短秦相穰侯
秦昭王遂逐穰侯,收其相印,即拜范雎为相,号为应侯
应侯所任用郑安平以兵降赵,应侯忧,不知计之所出。
蔡泽乃西入秦见昭王,使人宣言感怒应侯应侯服其说,乃举蔡泽应侯因谢病请归相印。
范雎既免相,秦昭王遂拜蔡泽为相。
蔡泽相秦数月,或恶之,惧诛。
寻亦谢病归其相印。
《庄子》云:一蝉方得美荫,而忘其身;
螳螂执翳而搏之,见得而忘其形;
异鹊从而利之,见利而忘其真。
庄周怵然曰:噫,物固相累焉!
此与范雎二三子相倾而相夺,何以异乎?
欲人之欲,人亦欲之,孰谓能必保其富贵耶!
感山赋 北宋 · 崔公度
 出处:全宋文卷一六五三、《圣宋文海》卷六、《三续古文奇赏》卷三上、雍正《山西通志》卷二二○、雍正《泽州府志》卷四七、乾隆《潞安府志》卷三六、乾隆《凤台县志》卷一三、《古今图书集成》山川典卷四七、《历代赋汇》卷一七
客有为予言太行之富,其山一名皇母,一名女娲,或于此炼石补天,今其上有女娲
因感其说,为之赋。
其辞曰:
曲辕先生从先大夫之南征,省黑许于紫霄,访武王朱陵,授罗浮之隐书,撷三茅之神英,息肩淮泗之滨,闭辟弦歌,与世无营。
一日,梁国公子、铜鍉处士闯然踵门,恍然相亲,曰:「先生倦游者矣,祈有异闻」。
先生不对,宾请愈勤。
于是为论山中之物,山中之民,叙山中之遗欢,咏山中之淳文。
二客相视而笑曰:「先生唐相之家,族蕃西京
京于吾乡,驾材累程,连联高山,见于群经,兹其不言,疑未之行。
试为先生陈之,何如」?
公子赞之。
处士曰:「夫坤厚之势,犹一人之体,昆崙为之首。
自首而下,岟㟐屹𡾐,无复平地,陵轹百国。
阴山焉,横二千馀里,北为戎狄,南为古圣之所治。
测中言之,殆吾国之乾位,昕天铜浑,《周髀》保章,参地之形,兹为最详。
上正枢星,下开冀方,逢胃而毕,自以张。
乱则冀安,弱则冀强。
起为名丘,妥为平罔,岿乎甚尊,其名太行
挟大河于楚东,瞰北岳其在旁。
其高也,逦迤而上。
始莫知其高也,登蹑千里,昂目而前望,骇实与夫天当。
其深也,缭绕盘辟,始莫知其深也,驰朔东而左转,垂三月而见脊盛,连延乎碣石。
《传》曰:『东海之水不尽,而此山也,吾莫知其所极』。
此其知言哉!
如彼大邦,圻钩壤连;
如彼大川,洲维浦联。
殊乡异观,习乎所传。
坳然若鞍者曰鞍山,突然若灶者曰灶山,色黑者黑山,形方者方山
如此之类,名何可殚!
墨翟察而知骥之贵,尸佼过而辨牛之难。
穆王升由雀道而出,世宗行自大河而还。
孝明尝登,幸上党郡
章帝以游,至天井关
孟德北上,纪摧轮之恐;
谢公西顾,引忧生之端。
阮籍失路而咏怀,刘峻怀交而发叹。
晋阳子惠之便道,对二坂祖浚之祥观。
开元钖问于逢车,武德置县而当烦。
霍褰吾襟,共附吾肘,缠午壁之势,探长城之口。
天门揭其部分,乌岭支其躏蹂。
姑射、王屋隆虑雷首;
靡迤嵚岑,参错饤饾。
或拱其左,或捧其右。
或道其前,或赞其后。
让以奇巘,贡以重岫。
曾夸娥之输力,摛大帝之宝授。
上晻暧兮鹏击,下砰磕兮鲸斗。
又若王畿之外,五等诸侯,奉命守土,率属千万,悉面内而腾辏。
此山之形也。
汾、潞、丹、洹、滹、池、𣿟、易,涑、沁、淇、潼,清、源、济、溴,奄呴将迎,纵横嗽激。
安阳巨马出其夸,白絮北涿度其液。
触遥阜以孤引,潋荣光而历羃。
凝染渐渍,裒青贮碧。
此山之容也。
奠荒有神,开社有伯。
以风主威,以云主泽。
翻手熯阳,覆手霹雳。
近靡百城,远霈万域。
暴暑亟寒,暗天一白。
烟不得为瘴,气不得为疫。
岂其幽深也,深其欲而难期;
其并合也,合其力则无敌。
此,山之气候也。
轩后以来,至于成王,自时建都,迁徙不常。
远近表里,其阴其阳。
春秋之前,封国既多,春秋之后,唯晋为彊。
大抵以兵为阻,以险为防。
守不敢弛,战不敢忘。
越至卑耳,而齐桓以霸;
一入孟门,而平公几亡。
燕、赵、中山,卫、韩与魏,或主山东,或主河内,或主山西,或主河外。
或城其隈,或据其会,或保作咽颈,或恃为腹背。
屯留有常阻,山阳有常界,跬步之侧,万人死之。
复驱万人,而地不少退。
如罴斯林,如虬斯壑,左顾右睨,爪牙锋锷。
秉间薄人,肝脑涂地,以搴旗虏将而为乐,不然假息窃视,捍以城郭。
从姬歌儿,名琲重璞,不敢不献,虽欲藏之,亦终归乎攫搏。
骇乎哉!
固尝一朝之中,一舍之间,烹四十馀万之众,筑头颅之山,举长平为鼎镬。
旧壁荒城,豆分棋错,今千馀年,幽阴寂寞。
此山之势胜也。
当时雄豪,迭指交质。
行野者非乐其野,逐兽者非即其兽。
裴徊陵陆,踰跇阪阜。
裁约六国,眦睨九道。
孰为龙首,孰为天灶。
向背孰徙,草木孰遘。
器械孰便,凭倚孰厚。
东西孰广,南北孰袤。
为蛇孰尾,为鹳孰噣。
孰方孰圆,孰牝孰牡。
冲轮孰敏,沮雁孰懋。
孰利袭掩,孰利藏覆。
孰此出击,孰此入冠。
孰可徒搏,孰可骑骤。
孰可啖诱,孰可斥候。
孰可接战,孰可挑斗。
孰最恐夜,孰不欲昼。
胜此孰遂,败此孰救。
佯遁孰止,秉乱孰走。
孰要于迩,孰闭其后。
记省在目,陈说在口。
凭轼结靷,忿豢去就。
所过之邑,鹯视狼吼。
诘无不讲,向无不偶。
入军则建旗鼓,入朝则佩印绶。
以国试胆,以民试手。
为纵横家,随以此售。
关警迟速,称昼贫富。
矫尾厉角,恐愒翻构。
鬼神不能窥其密,贤畯不能纠其缪。
中人主之利欲,移将相之恩旧。
其后或主或臣,建功立业,尤显闻于后世,则有决羊肠之险,堑此山之道,攻荥阳,伐韩以威天下,应侯秦昭王之谋也。
敖仓,杜中山之阨,距飞狐之口,守白马之津,使天下知所归者,郦食其汉高祖之谋也。
而此山,入射犬,破青犊之众,杀谢躬于邺,以收复天下为心者,汉光武之谋也。
济河降射犬之众,还军敖仓,属种以河北事,然后西向以争天下者,魏武帝之谋也。
进据武牢,扼其襟要,俾窦建德不能踰山,入上党,收河东之地,而卒以并天下者,唐太宗之谋也。
徐思以观,亦吾之近藩。
北压燕蓟,西临顺檀。
笼里控外,联区接寰。
州开其隅,邑疏其间。
衡而为垒,缺而为关。
朝歌内黄黎阳之支离,有五原高平广武之依攀。
前规成皋,逆婴邯郓,收褰帷趣驾之威,宰簪笏假辔之官。
大城望之如云,小城夹而金完。
各负城势,态骧虺蟠。
宿貔貅之倘佯,峙刍粟之巑岏。
此又其山古今因人以明效者也。
偏隅之祲,蒸郁成象,或为楼阙,或类亭障。
下利垦辟,其土白壤。
谷备五种,颖丰穰。
以陶则不窳,以牧则易长。
骍、駂、駩、駽,騧、骊、驖、驵,繁鬣赤喙,黄脊白颡。
奇毛异骨,駉、駾、駚、驡,或出凹掩,或会广敞,或随龁而乍散,或就饮以群往。
秦青睹之而目眩,造父逢之而伎痒。
若乃边风夜号,寒气朝荡,木叶昼脱,川原萧爽,挺逸彩之疏瞬,厉雄心之倜傥。
分腾而郊野暗,聚鸣而阮谷响。
最下者籯粮载士,日中而驰百里,凤臆兰筋,探前扶后,何止乎蹄间三丈。
马之所施,险之所依,有德者然后能之。
其或守之不以道,用之失其宜,则是二者在所为盗贼之资。
司马侯晋侯以先王之不务者,非弃之也;
吴起商纣之国志,有激于当时。
何则?
宣帝先零金城,而终贻汉患;
武帝元海并州,而俄倾晋基。
自后聪、曜、石勒、姚苌、季龙、元魏、高齐、诸苻、慕容,呼侣啸类,提羌占戎,或屯于定襄,或保于居庸,或建都邺下,或渡军河中
或改元离石之比,或僭号沙河之东。
胡尘一踰,三关遂空。
长安之城,洛阳之宫,摇辔长驱,传国都而扼踪,暴衣北冠于涂炭,客宗庙于妖凶。
更帝迭王,抑为盛衰。
其四方简册,不可得而书者,凡几战而几攻。
由是观之,为彼君者,始失之一朝,遂使天下之人亲戚离散,一百二十六载挂性命于兵锋。
此又当世贤人君子登高虑远,所宜追述,为万世深诫者也。
当彼之时,国中窄而山中宽,天下危而山中安。
外憸人茍容以盗官兮,内浩歌乎《考槃》。
外吁嗟愁涕之辛酸兮,内游鹿豕其方欢。
外穷奢极侈以相残兮,内交让乎瓢箪。
外仍椹缩剑以衔冤兮,内乐夫其盘桓。
仁智所依,仙圣所迹,其动如龙,非迅雷烈风不起;
其出如凤,非醴泉甘露不食。
服皇娲之妙道,藏补天之神石
或饵木而采芝,或吞阳而嗽液。
或自耦于樵钓,或偶怀于老《易》。
引公和之馀韵,振文举之归策。
壄王二老,犹自轻之士;
壸关令狐,殆多言之客。
至精元以友造化,绪馀尚足以治万国。
此其山之隐逸也。
即以仰之,首名归山。
岭巆纡馀,巉岩孱颜。
曳泉绅之飘飖,束云衣之回还。
樻众精于宝姥,糁灵气于天丹。
矗雰霞之朝覆,豁光怪之宵环。
其金则钣、荡、镠、铣、镣、鑗、鏋鑀,其玉则琼、玖、𤩂、潞、丹、琪、玙、璠。
石黄绿而青碧,珠玟瑰而木难。
馀粮石脂之硗䂚,赭垩理长之斓斑,阴映宛倚,穹注蟠联。
丝絺毡𦇧,鈶盐铜矾,备先赋之不名,距三方而祖繁。
复有紫沙黄雾,神钢是取,逗落液于庳涧,萃坚英于弱土。
蚩尤之遗勇,回欧冶之灵顾。
下分擅乎百源,上夹输于六务。
此其山之琛赂也。
其鸟五色豪鹰,窟生崚崚,貌如秋胡,目如明星。
呴拨利戟,足卷枯荆。
雕趋鹗随,往还青冥。
木栖则鵗、鷣、鸒、鹳,水止则鸨、翠、凫、鶄。
殊种诡类,莫可殚名。
其状如麋有距,四角马尾。
声若钟磬,以出为瑞。
赤虎文豹,黄熊封豕,麇鹿瑞䝢,行搏坐噬。
草则紫团之蔘勤漏卢,糜衔牡蒙,苁容首乌,牛膝豹足,龙沙虎须,赤节紫倩,如雷茈胡,云英玉支,解蠡庵䕡,鹿肠鹤虱,彭根屈据。
泽态夭糅,芳臭粉敷。
或同葩异实,或冬荣暑枯。
或珍传太一,或用讲吏区。
木则有,其桐其椅。
篁筱怀风,李成蹊
梗、、枫、,思仲、芜荑,梓、漆、枢、栲,青檀、紫葳,枞、檍、槐、枣,棠、榴、楟、黎,阳栌、檿桑,枌、榆、棪、槻,交抵并节,韬唐阴堤。
身缘中材,实资疗肌。
松柏千岁,蹇金石姿,弥根万仞之峰,落影千丈之溪。
孤干直出,百寻而后有枝。
远而望焉,或如翔鸾,或如蟠螭。
其大蔽牛,其圆中规。
参差櫹椮,下隔百步,犹樛忧而相羁」。
公子矍然曰:「陆产之盛仆知焉,不若是之详也。
且闻之汉甘泉肇于武帝,唐含元建于高宗
或决事于上,或受计其中。
始用材之有馀,终兴利于无穷。
陛下临御以来,四十馀年,未闻图苑囿之观,事土木之工。
户牖朱绿之饰,诏五岁而一易;
服玩帷帐之具,虽屡补而尚供。
四方黎元,自视忲然,咸愿献力京师,进娱皇躬。
听钟鼓管籥之音,瞻车马羽旄之容。
傥有司因亿兆之心,率怀、卫、磁、相、泽、潞之人,披苍莽、伐崆巃,贱新甫之得,简徂徕之封,激春淫之悍豪,扶丹济其来东,经营庶民,作为新宫,以壮阆乎中区,以周严乎九重,高阐秘卢,侍从兮蜿蝉;
翠华黄屋,往来其冲融。
追三雍养老之法,申其孝慈,复延英访问之迹,考其邪正。
更取士之弊法,著久官之新令,明刺举劝沮之典,绝苟简异同之政,广庑长廊,翼其两旁。
左选天下经术辩通之士,以为议郎,居讲朝廷疑难之义,补百司之阙,出委观民决狱之事,以信其所详。
右选天下材勇温恭之人,以为卫士,居讲司马军机之要,掌诸门之禁,出委偏裨别屯之任,以观其近莅。
兴利如此,顾不为伟欤!
山日以开,货日以通,众庶习知,勿为牢笼。
欲发者发,欲攻者攻。
登者搰者,剥者斲者,烹者掇者,絷者戈者,四时憧憧,皆民所同。
庶宝之轮幽,万模之纷纭,雕雘彩制,羽须毛群,弓矢铠楯之材,舆马骨革之伦,被服纤华,鼓铸精珍,三十取一,归于县,宁有闻子富而父贫?
兴利如此,顾不为伟欤」!
公子再言,处士再思之曰:「公子之惠,亦云善矣。
且民可与乐成,不可与虑始。
况乃三晋,人号沉鸷,孕鹑火之流烈,感斗极之劲气。
瞻顾端巧,手足便利。
蔑蛊淫狂厉之感,无喘夜皲瘃之累。
专思虑而喜任侠,贵然诺而多懻忮。
重沦奸侈之化,孤守而莫变;
由渗唐虞之泽,弥久而未坠。
平居之际,以气义相视,驰马射兽以为乐,投石拔距以为戏,悲歌慷慨,以摅其郁;
矜誇功名,以见其志。
自古受命之主,不先得其土,则先得其士。
不得其地,不足以控诸夏;
不得其兵,不足以威万县
粤天宝失御之后,事虽近而不复言。
五代不纲之时,其迹甚明而可以数。
朱梁失守,则晋人南下而急攻河阳
师厚不死,则魏博六州,据山口之路。
庄宗之祸,由邺郡而起;
清泰之败,缘上党之助。
蕃戎陷相而石灭,兵过河而刘去
或群盗乘隙而并出,或前军自此而先渡。
河东之举,时李骧疾度,控孟津之策;
世宗之征,赖车驾倍程,有南平之遇。
可畏也,如人怀心腹之疾;
难去也,如木受根柢之蠹。
故吾太祖皇帝之兴也,践祚五月,亲平泽、潞。
念贼失仲卿之计,不西下而直趋怀孟,而我用向拱之言,速济河而击其未聚。
离穴成擒,吴祚之前料;
登无难色,李氏之深谕。
如洪波薄江,借海以为力;
大霆击空,与电而俱赴。
交广、闽、蜀之区,淮、海、江、汉之壖,彊侯暴王,袭顿蹁跹,纳土称臣,冠佩邻联。
虽天命之所在,亦主威之使然。
其势如此,犹藏太原,谢将休戎,十有九年。
太宗之吊伐也,指师为林,转粮如川。
断石岭之应,刬隆成之坚。
躬擐甲胄,劘锋易弦。
昼夜围督,六师争先。
压之以天下之重,然后始能破焉。
迨我真宗,抚养其人,留跸授关南之师,促使益安阳之屯。
许北虏之通和,敕猛将之疏军。
以至陛下仁风德泽,扶导长养,踰八十春,赋不闻竭其才,力未尝疲其身。
憙辩者不知约从连衡之谋,尚勇者不知收城夺邑之勋。
室家熙熙,老于耕耘。
如养虎者不与之全物,赏先至者不导于一津。
兹奈何合之?
深山触鸷,猛而为勍。
敌之怒心,鐖凿棘矜。
若南国之,海滨之盐,千百良民,化为顽兵。
或蒙欲而拒捕,或负恃而贪凌。
始逭罪而群亡,终盛气而横行。
镇之常员,则威有所不足;
列之大诛,则民转相震惊。
陆机谓兴利不足以补害,君焉孰惩」?
公子曰:「不然。
古初生民,禽兽杂居。
无机械以荐食,无衣裳以被躯。
累圣哀之,脩其所无,钻燧取火,铄金于炉。
锐以锋刃,俾持以趋。
逐其虫蛇,创其室庐。
刳木成舟,结绳为罛。
剡木为矢,弦木为弧。
以饮以食,以畋以渔。
服牛轺马,纺绩䥳锄。
后王因之,讫今以娱。
安有至治之世导民以利,复争乱之是虞!
太公封齐,熊绎封楚,鱼盐之义,山林之阻。
公一发之,民往如鹜。
不数十年,齐楚以富。
彼诸侯之国,民且守法,岂天下之广,人或敢侮?
调发存邑里之籍,出入视保伍之名。
倚之守令之良,护以使者之能。
建隆初兴通馈之役,奚今日之政姑息而艰行?
是有司不复举因民之利,四方无时有可劳之氓。
弗恤所治之法何如,而已亟此禁山搉海之图,疑所思之未明」。
处士曰:「君不闻天子之建宫乎,厌江陵之瑰干,空邓林之巨树。
山鬼见荣而倏烁,坤后斥缊而容与。
青帝执规白帝司矩。
离朱之魄,䚕其徽纆;
舍倕茧之神,相其斤斧。
鲁镇以为址,判湘峦以为础。
趋步而龟鸟正,叱咤而虹蜺举。
星覆重撩,云缩万堵。
涂以齐赭,甓以虢土。
华荐金石之美,梁修牙角之赋。
扬瑶琨与织贝,荆砮丹而箘簬。
蒙羽之纤缟,涧瀍之枲纻。
优尊而百礼六乐,华国则东房西序。
邦贿丰息,宁主是耶」!
公子曰:「嘻!
上方东被于流求,西薄乎羊同,南畅于诃陵,北憺乎空峒。
积挚鸿胪,填货大农
天人之交,何求而不充?
徒念覃怀之域,三河之冲,漘断乎沧溟,背栖乎犬戎。
齐楚瓯越,鲁郑巴邛,辕有所不适,楫有所不通。
重兵之常处,列城之所宗,将帅之治守,诏使之过从,壤地所生,衣食所庸,不疲其赀,即疲其力;
不出于官,则出于农。
帑焉而乏,府焉而空。
或骄阳淫雨之灾,或戍发备河之逢,流离其民,易资枭雄。
或阴会于朋仇,或椎埋以成风。
故先诸权,俾怡其衷。
禹散历山之金,而赎卖子之虐。
汤铸庄山之币,而救无𥼷之凶。
非先君不足以说士,非首众不足以就功。
如彼泉源,我发其蒙。
如彼委藏,我启其封。
设坐视天财而不知发,犹有此民而不以为兵,徒示二虏之涵容」。
处士曰:「君知其一,未睹其二。
琉璃之河,华林之庄,昔居臣民,今游犬羊。
然黠虏奚民,视此而莫敢乘焉,吾非有以守之,殆由天设于王公,帝限乎豺狼。
若之何侵而夷之,以纾其行,饵之可欲,以发其狂?
义未闻于灌爪,兵或兴于争桑。
投刍生心,文子之至喻;
牛甘必斗,管坚之所量。
国家近边,虽上腴之地,久禁而不耕,所弃甚轻,为利甚明。
发丁以通驿,隋政之已失;
治气而未尽,魏室之旋倾。
彼乌足陈于治朝哉!
山东之兵,三十五将之师,君所闻也,请置其说」。
公子曰:「大农之家,不患穿墉而废囷仓;
善贾之行,不念胠箧而捐金珠。
备得其术,则害何能扰;
利果大入,则小或可疏。
今防秋之兵,不寄之土豪,而岁起屯戍;
缮治之物,不蓄于逐州,而授于京都。
不募人访铜,而私或自铸;
重给民旷土,而争籴于胡。
遗计若此,庸为利欤?
由众人焉,南牧之虑;
将智者兮,北伐之涂。
推石传土,决其成功,束马悬车,胙乎能事。
突收燕乐,捐范阳、涿郡三道之师;
直压怀柔,拒虎北、石门四兵之势。
引轻军,发羌夏之东穴;
出奇道,斩匈奴之右臂」。
二客纷辩既久,色相不平,抗袂俱起,质于先生
先生冁然而笑,适然而兴曰:「坐,吾告汝。
夫有财而弗取,无道者之言也。
取而不以先王之制,无法者之言也。
二者,吾圣人之深恶。
不顺乎冬夏,不相乎阴阳,禽兽之殄暴,货币之诛戕。
不时而源枯,不禁而山伤。
逆于天元,降为灾祥。
则虽传道之人,岂容无责哉?
古者大德大功之人,天子尊之公侯之爵,殊其奉养之方。
功厚者享亦厚,德长者报亦长,推之四海之内,入为公卿,出为牧伯,盛不过数十,土地所育,人民所藏,其货易供,其财易当。
然报非天子之独私焉,盖天下皆乐其有以报也。
故其民贤者勉焉以脩其业,愚者虽甚欲焉而无敢望。
其志易平,其劳易偿。
今高赀大姓之家,列肆侔于府库,邸第罗于康庄。
金绀采缀,锼劘焜煌。
被以黼绣,裹以雕墙。
狗马弃齐民之食饮,舆妾贱士夫之衣裳。
宾昏祠葬,隳败纪纲。
通吏买法,阴淫陆梁。
其凭荒负险之民,擅弥山络野之疆,畜奴如兵,占田论乡。
主逋豢冠者攸众,宝龟藏甲者为常。
州县徒史,私为之视察;
乡亭部夫,公随之奋攘。
是天下山林之出,除公上之赋,守令吏寺,略有常制,每郡每邑,宛转麋溃,输几侯而几王。
彊桀相师,极欲为威。
怒网而川贫,笑斧而林飞。
孰察诸刊剥水火之遗制,孰恤乎坚稚曲直之所宜。
积之徒多而器用殊寡,举之或远而民资自疲。
富者售之益轻,贫者劳而愈微。
誓穷原薮之饶,而况膏腴之归。
乃方乃州,或蝗或饥,民以为灾,而彼反为宜。
从是其氓,匿税并田之不暇;
益令群猾,藏租隐地之无疑。
南方诸山,非复昔时,材不爱而木不蕃,木不蕃而兽不滋。
迨有千里不毛,裹糇莫支。
是天地阴阳,昼夜长养,犹不能以充其欲,则吾民何负,独为狸而畜鸡。
盖驭民无予夺之政,厚生无发歛之期,万物失『由仪』之道,四海废『崇丘』之诗。
或者县官列胶干皮羽之须,营栋宇舟车之材,上苛之以敲笞,下挠之以追催。
索之于迩则此既莫有,求之于远则险孰能来。
方此之时,跱蓄之家,驩相比朋,固所以制百姓之命,期年而篡其业,更岁而竭其财。
如是不已,饥寒怨愁,不委于沟壑,则聚为盗贼。
非此二者,吾不知其安所为哉。
始于伤财,则终于害民,察其蠹国,必固乎乱俗。
故国家以皇祐之版书,较景德之图录,虽增田三十四万馀顷,返减赋七十一万馀斛。
由是言之,土地财利,名制约束,不用先王之法,其为弊也,民失其平,若之何而可复!
高者愈贪而肆蛇豕,下者抵禁而趋口腹。
刑罚日增,灾害日续。
盖蒹并不去,不足以语政;
制度不立,不足与言治。
禁钖存省米之说,贱肉有爱牛之意。
此言虽小,可以推类。
事为之法,物为之制,数罟之得,非不多也,先王禁之,以其伤生。
原蚕之利,非不博也,先王禁之,以其害气。
果实未熟,木不中伐,用器不中度,禽兽不中杀,鬻于市者,执而有罚。
不以其时,不顺其教,捕一禽、折一草,谓之不仁;
断一树、伐一木,谓之不孝。
公卿大夫,群士黎庶,居室有品,器械有度。
车马有等,衣服有据。
饮食有常味,人徒有常数。
戮民不敢服絻,君子不履丝屦。
为农者不得为工,为士者不得为贾。
天王之尊也,合围犹恶其尽物;
诸侯之贵也,杀牛尚戒于无故。
小既无越,大岂容负。
草木鸟兽而舜以命益,水火土谷而尧以任禹。
名山大川,纵封国而不朌;
至其漆林,独二十而征五。
著于后王,脩之愈明。
典之于天官,图之于地卿,任之九职之事,辨其五物之征。
主山而有虞,主林而有衡。
中士下士,赞其政令;
府史胥徒,颁其所行。
豺祭而弓矢陈,隼击而罻罗兴。
司险达其道路,山师辨其物名。
鸷兽在前,穴氏火物而诱之出;
阱檴既设,冥氏伐鼓而使之惊。
然后万民随之,诏焉以程,斩材者有期日,窃木者有常刑。
至于金玉钖石,丱人之专取;
犀象麋鹿,鱼人之所登,率避其孳育,以待其丰成。
必以其时,素王称其大顺;
不可胜用,孟轲陈其养生。
贵贱有差,六器五辂之资,民得而无所用;
兴造不妄,五金六材之属,民用而无所伤。
禁发之有期,重轻之有常,天生时而寒暑平,地生财而品类昌。
硕以盆鼓,蕃以谷量。
暴暴如山岳,浑浑如河江。
山出银瓮丹甑,棷聚麒麟凤凰。
追前世之盛,被于此时;
以吾君之圣,方诸先王,隋唐之二宫,姚虞之总章,商人之重屋,周人之明堂,虽尨眉耆耇,爱惜朝夕,期有以必睹也。
子之言曾何比今于汉唐
陛下慈仁如天,广厚如地。
任臣则勿疑,闻谏而必喜。
赏罚不滥,切爱乎民命;
祭祀罄虔,动交乎天祉。
远民之弊,虽守臣不知而知之甚详;
克己之诚,在匹夫难行而行之甚易。
至若五帝宪老之礼,三王观风之制,六典建官之法,三适进贤之例,患有司不得其术,不患朝廷之不行;
患臣下不举其职,不患信任之不至。
今也辅相大臣,左右良士,重君子为臣去就之节,思古人得君功烈之致。
施以善俗为本,学以力行为贵。
居朝廷不以先后持其嫌,守藩镇不以内外疑其势。
同德一心,齐力协议。
皋陶谟而矢契稷之业,伯夷让而中夔龙之志,以共察天下之善,不使有盖虚骄士之党;
以共收天下之杰,不使有妒功蔽贤之吏。
以众人之耳为耳,听众耳之所不听;
以众人之目为目,视众目之所不视。
授百司因革于吏,而总其成绩;
委二边军赋于将,而责其必治。
法制素具,东南既饶,天府宏壮,讲练有时。
吴越霸王之兵,朝令乎西,西纳十四州之地;
夕使乎北,北归十三州之城。
浑然临之,以至健隤,然载之以不倾。
伊洛之水昼乎其前,戎夷畏之,踰黄河之湍;
丘垤之山篑乎其旁,戒夷阻之,甚太行之横
与其邀近功于一山,增众糅之弊,牵危疑于往代,汩因循之名,使王者之兴,百有馀年,神圣在位,而仁爱之泽独未及于禽兽草木,曷可同世而语哉」!
二客离席跼跽,愧谢不敏,请为弟子。
既而少进曰:「问阜财得阜民之法,问治山得治国之风。
且昔者将大有为之君,必有所不召之臣,欲有谋焉则就之,不得已而后起。
有学焉而后臣者,有不可得而臣者。
今山之隐逸,亦如是而后至乎」?
曰:「莫可得而知也。
神农之于悉诸黄帝之于崆峒,颛顼之于绿图,高辛之于柏招帝尧之于务成,帝舜之于尹寿,禹之于国先生,汤之于伊尹文王之于鬻熊武王之于尚父周公之于虢叔,齐桓之于管仲,然尊德乐道,说者如此也。
吾观之彼数子者之心,将如是而已乎,莫可得而知也」。
二客恍若自失,再拜而罢。
按:《皇朝文鉴》卷六,四部丛刊本。
秦祀巫咸神文 北宋 · 欧阳修
 出处:全宋文卷七一九、《欧阳文忠公集》卷一三四、《集古录》卷一、《六一题跋》卷一、乾隆《凤翔县志》卷七
右《秦祀巫咸神文》,今流俗谓之《诅楚文》。
其言首述秦穆公楚成王事,遂及楚王熊相之罪。
司马迁《史记·世家》,自成王以后,王名有熊良夫、熊适、熊、熊元,而无熊相。
据文言,穆公成王盟好,而后云倍十八世之诅盟。
今以世家考之,自成王十八世为顷襄王,而顷襄王名横,不名熊相。
又以《秦本纪》与《世家》参较,自楚平王娶妇于秦昭王,时吴伐楚而秦救之。
其后历楚惠、简、声、悼、肃五王,皆寂不与秦相接,而宣王熊良夫时,秦始侵楚。
怀王熊槐、顷襄王熊横,当秦惠文王昭襄王时,秦楚屡相攻伐。
则此文所载,非怀王顷襄王也,而名皆不同。
又以十八世数之,则当是顷襄
然则相之名理不宜缪,但《史记》或失之尔,疑「相」传写为「横」也。
秦论 北宋 · 欧阳修
 出处:全宋文卷七二九、《欧阳文忠公集》卷五九、《历代名贤确论》卷三二
谓秦为闰者谁乎?
是不原本末之论也,此汉儒之私说也。
其说有三:不过曰灭弃礼乐、用法严苛与其兴也不当五德之运而已。
五德之说,非圣人之言,曰昧者之论详之矣。
其二者,特始皇帝之事尔,然未原秦之本末也。
昔者尧、舜、夏、商、周、秦,皆出以黄帝之苗裔,其子孙相代而王。
尧传以舜,舜传于禹。
夏之衰也,汤代之王;
商之衰也,周代之王;
周之衰也,秦代之王。
其兴也,或以德,或以功,大抵皆乘其弊而代之。
初,夏世衰而桀为昏暴,汤救其乱而起,稍治诸侯而诛之,其《书》曰「汤征自」是也。
其后卒以放桀而灭夏。
及商世衰而为昏暴,周之文、武救其乱而起,亦治诸侯而诛之,其《诗》所谓「昆」、「崇」、「共」、「密」是也,其后卒攻而灭商。
推秦之兴,其德固有优劣,而其迹岂有异乎?
秦之《纪》曰:其先大业,出于颛顼之苗裔。
至孙伯翳,佐禹治水有功,唐、虞之间,赐姓嬴氏
及非子为周养马有功,秦仲始为命大夫
襄公与立平王,遂岐、丰之赐。
当是之时,周衰固已久矣,乱始于穆王,而继以厉、幽之祸,平王东迁,遂同列国。
而齐、晋大侯,鲁、卫同姓,擅相攻伐,共起而弱周,非独秦之暴也。
秦于是时,既平犬夷,因取周所赐岐、丰之地。
而缪公以来,始东侵晋,地至于河,尽灭诸戎,拓国千里。
其后关东诸侯强僭者日益多,周之国地日蹙,至无复天子之制,特其号在尔。
秦昭襄五十三年,周之君臣稽首自归于秦。
至其后世,遂灭诸侯而一天下。
此本末之迹也。
其德虽不足,而其功力尚不优于魏、晋乎?
始秦之兴,务以力胜。
至于始皇,遂悖弃先王之典礼,又自推水德,任法而少恩,其制度文为,皆非古而自是,此其所以见黜也。
始皇之不德,不过如桀、纣,桀、纣不能废、商之统,则始皇未可废秦也。
正统论序论康定元年 北宋 · 欧阳修
 出处:全宋文卷七二九、《欧阳文忠公集》卷一六、《古今图书集成》经籍典卷四一五
臣修顿首死罪言:伏见太宗皇帝时,尝命薛居正等撰梁、唐、晋、汉、周事为《五代史》,凡一百五十篇,又命李昉等编次前世年号为一篇,藏之秘府
等以梁为伪。
梁为伪,则史不宜为帝纪,而亦无曰五代者,于理不安。
今又司天所用崇天历,承后唐,书天祐至十九年,而尽黜梁所建号。
援之于古,惟张轨不用东晋太兴而虚称建兴,非可以为后世法。
后唐务恶梁而欲黜之,历家不识古义,但用有司之传,遂不复改。
至于等,初非著书,第采次前世名号,以备有司之求,因旧之失,不专是正,乃与史官戾不相合,皆非是。
臣愚因为以谓正统,王者所以一民而临天下。
三代用正朔,后世有建元之名。
然自汉以来,学者多言三代正朔,而怪仲尼尝修《尚书》、《春秋》,与其学徒论述尧、舜、三代间事甚详,而于正朔尤大事,乃独无明言,颇疑三代无有其事。
及于《春秋》得十月陨霜杀菽,二月无冰,推其时气,乃知周以建子为正,则三代固尝改正朔。
仲尼曰「行之时」,又知圣人虽不明道正朔之事,其意盖非商、周之为,云其兴也,新民耳目,不务纯以德,而更易虚名,至使四时与天不合,不若夏时之正也。
及秦又以十月为正。
汉始稍分后元、中元,至于建元,遂名年以为号,由是而后,直以建元之号加于天下而已,所以同万国而一民也。
而后世推次,以为王者相继之统。
若夫上不戾于天,下可加于人,则名年建元,便于三代之改岁。
然而后世僭乱假窃者多,则名号纷杂,不知所从,于是正闰真伪之论作,而是非多失其中焉。
然尧、舜、三代之一天下也,不待论说而明。
秦昭襄讫周显德,千有馀年,治乱之迹不可不辨,而前世论者,靡有定说。
伏惟大宋之兴,统一天下,与尧、舜、三代无有。
臣故曰不待论说而明。
谨采秦以来讫于显德终始兴废之迹,作《正统论》。
臣愚不足以知,愿下学者考定其是非而折中焉。
张丞相 宋 · 胡铨
 出处:全宋文卷四三○六、《胡澹庵先生文集》卷一○
某顷自宜春违远钧席,言归庐陵,杜门却扫,读书养亲者,又一年矣。
居恒自咎,以为周瑜二十四经略中原,相国春秋才四十,出入将相,身为天下重轻者十年于兹矣。
仆年三十有五,徒多睡善饭,年来鬓发星星,览镜茫然。
进不能出力补报明君,退不能取寸禄斗食以荣其亲,仅同幽蠹,日夜守蚩尤之庐,又不能效四体无骨者扫门拜尘于王公大人之前。
往往枕戈待旦,志枭逆虏,其胸中耿耿者固在。
近者侧闻相国奋然以天下之重自任,四海之士,皆愿身櫜键备奔走。
仆固门下士也,穷愁无聊,不获挟粮以趋。
然士为知己者死,辄敢不避斧钺之诛,冒进狂瞽之说,伏惟怜其志而少加察焉。
仆闻古之欲谋人之国者,必有一定之计。
孟明之伯秦,范蠡之伯越,留侯之伯汉,皆得其计而终身守之。
虽其间胜败利害不能尽如吾意,而其先定之计,截然不摇。
孟明伐晋也,则一于修政事;
范蠡取吴也,则一于训兵农;
留侯取楚也,则一于行反间。
率皆守其所长,屡挫而不易。
向者兵无定论,类皆出于仓卒一时之计。
其始也以为莫若和,既而不效,则又易其说曰莫若战。
然战之说常不胜,而和之说常胜,故虏常欲战而我常欲和。
夫求和而自我,则其所以为币者必重,币重则国用竭,国用竭则凡诛歛豪夺之法,不得不施于今之世矣,则是虏不战而已坐困吾中国也。
夫与其不战而困吾中国,孰与战而制虏之命?
其利害较然甚明。
故曰欲天下之安,则莫若使权在我;
欲权在我,则莫若先发而后罢。
是今之势,要以必至于战。
敢问今之所以战者何也?
其决出于一定之计耶?
无乃出于仓卒而侥倖一时也?
夫出于仓卒而侥倖一时,则仆固不能料;
若果出于一定之计,将相不可不和,政事不可不修,粮饷不可不赢,兵将不可不练。
孙吴复起,愚知其必不出此矣。
然而今之所以为此备者,缺然未见,其故何也?
书生之论,近为目前计,乃曰兵多者常败,兵少者常胜。
至谓光武六千人破王寻百万,东晋八千人破苻坚百万,曹操许下二万人破袁绍四十万,遂欲侥倖于寻常仓卒变诈之计,谓真可以少击众也。
呜呼,使今之计果出于此,愚恐朝廷轻动天下之兵而侥倖于万一也,可胜寒心!
夫兵当论锐不锐耳,多寡顾时势如何。
愚尝疑王剪始皇议灭楚,非六十万人不可,以为之言欺矣。
及观田单赵奢论兵,然后知老将之言不妄也。
夫赵以齐田单为相,单语赵奢曰:「吾非不说将军之兵法,所不服者将军之用众也。
帝王之兵不越三万,而天下服矣。
将军必负十万二十万而后用之,使民不得耕作,粮食挽赁不可给也」。
曰:「君非徒不达兵,又不明时势矣。
吴干之剑,肉试之断牛马,金试则截盘匜,薄之柱而击之则折为三,质之石上而击之则碎为百。
今以三万之众而应强国之兵,是薄柱击石之类也。
且夫吴干之剑,无脊之厚则锋不入,无脾之薄则刃不断。
兼此二者,无钩竿镡蒙须之便,揉其刃而刺焉,则不入而手伤。
今君无十万二十万之众以为钩竿镡蒙须之便,乌能以三万行于天下乎?
古者四海万国,城大不过三百丈,人虽多不过三千家,则以三万距之足矣。
今取古万国分为战国七,兵能具数十万,食能支数岁,千丈之城、万家之邑相望也,君奈何以三万之众攻之」?
田单喟然叹息曰:「单未至也」。
由此观之,攻千里之城、毁百年之业,不乘大隙、持大众不可。
夫决机两阵之间,预为一日成败之计,乃可以少击众。
今使朝廷轻动天下之兵,谓以少击众为可行,是亦薄柱击石之类也。
自古用兵之说,曰「先为不可胜以待敌之可胜」。
窃观今天下大势,以为北虏内溃,虽有可胜之形,而中国未有不可胜之备,何也?
纪纲修明,食足兵强,群臣辑睦,卒乘竞劝,天下欢戴其上,截然其若一家而无隙可乘,是之谓不可胜之备。
今则不然,朝廷姑息而军政不张矣,仕流欢谤而公议不行矣,豪夺错起而细民不聊矣,贿赂公行而墨俗不清矣。
窃闻道路之言,顷者銮舆亲征,诸将首鼠顾望,不即渡河,乃诏先次推赏,至有一日转四万资者。
夫爵重则人劝,爵轻则人赏而不劝,今所患者爵轻也。
设法贵之,犹恐不重,若又自弃,将何劝焉?
唐明皇张守圭斩可突于功,欲以为侍中,假其名,张九龄曰:「名器不可假也」。
德宗幸梁,道有献瓜果者,帝嘉其意,欲授以试官陆贽曰:「爵位不可轻也」。
侍中散号也,试官虚名也,予一散号、授一虚名尚病不可,况四万资乎?
太宗皇帝时内侍王继恩平蜀有大功,止授宣政使耳。
章圣皇帝澶渊李继隆疾战破虏,亦但加开府阶耳。
今一出而转四万资,以诸将计之,则数十馀万资矣。
有如破北虏、克伪齐,朝廷将以何爵加之?
夫数万资宜不足惜也,然而突锋镝、排患难者,以是酬之,可谓重矣。
如使无功者轻得之,彼捐躯命者曰「吾之躯命乃与无功者同科」,尚谁肯身膏草野乎?
况今诸军爵隆位高,下至灶养官皆横行以上,至有左武功、右武功之队。
自古官滥爵轻,未有甚于斯者。
姑息之弊一至此极,犹养鹰者既以饱之而求其击搏,不可得也。
嗟乎,军政之不张,其弊有不止此者。
且如向者朝廷患窃发之寇,遣兵诛之,往往假讨贼之名,残破州县,掠无辜之赤子以要赏级。
一有不慊,则两军相挺,视朝廷如家巷。
甚者掊什器、凌孕妇,如郭晞辈者往往如是。
杜甫有言:「闻道杀人汉水上,妇女多在官军中」。
可胜言哉!
襄王孟子曰:「天下恶乎定」?
对曰:「定于一」。
曰:「孰能一之」?
曰:「不嗜杀人者能一之」。
当是时,诸侯皆将以多杀人一天下,至战国之后,更始皇、项籍,杀人愈多而天下愈乱。
汉高帝虽以兵取天下,而心不在杀人,然后乃定,子孙享国四百馀年。
王莽之乱,盗贼蜂起,光武复以不嗜杀人收之。
及灵、献之祸,曹公、孙、刘皆有盖世之略,而以喜怒杀人,故天下卒于三分。
司马父子力能一之,而杀心益炽,故既合复散,裂为五胡,离为南北。
隋文帝又能合矣,而杀不已,至子而败。
唐文皇始不嗜杀人,天下乃定。
后五代之君,出于盗贼夷虏,屠戮生灵如刈草菅,数十年之间,天下五禅,悉不能有天下之半。
及宋受命,艺祖皇帝虽以神武诛锄僭窃,而不嗜杀人之心,神人信之,未及十年而削平之,功过于汉唐
是以百馀年间,有死于疠疫,而无死于兵乱。
盖自孟子以来,能一天下者四君,皆不嗜杀人致之。
然则如欲定天下,而以无罪多杀人如诸将之暴者,适以害天下也,而尚何能一之?
此愚所以日夜愤此,恨世无段太尉而坐视此横行也。
三数年来,贿赂公行,寖以成风。
内之铨曹官以贿迁,外之监司官以贿辟,下之州县狱以贿成。
廉洁者指为沽名,率多饿死;
贪沓者谓曰解事,类得美官。
譬犹窃钟掩耳,谓众不闻,往往残民以逞,肆无厌之求,世莫以为非者。
大舜之世,一饕餮耳,尚在不赦;
今列郡不知几所,使郡有饕餮一人,则天下之大,不知其几饕餮也,此而不禁,安问夷狄!
故仆尝以谓去北虏易,去贪墨难,使贪墨一清,夷狄有不足治者矣。
张奂安定属部耳,誓诸羌曰:「使马如羊不以入厩,使金如不以入怀」。
于是威名出大都尉上,而羌豪不复起。
盖夷狄性贪,吏清则以为不可犯。
诸郡之吏皆如,则清声振沙漠,北虏虽远,将靡然向风。
夫飞鸮恶鸟也,食我桑葚,怀我好音,虽曰戎狄,其无情乎?
故曰诚使贪墨一清,夷狄有不足治者矣。
夫祖宗时天下殷实,一都水监,一转运使未大害也,苏轼建言,犹以为冗,力请罢之。
今天下乾耗,官冗益甚,岂特一都水监、一转运使哉?
馆职所以待贤也,今馆职之外,又有所谓计议编修、删定之官。
枢密所以主兵也,今枢密之外,又有所谓国信、行营之使。
路安抚司有职官曹掾为之属矣,又有干官及准备差使数十人。
一路有转运使以兼督盐铁酒茗可矣,又有都运、提举提点三数人。
郡有兵马监押一人典兵足矣,又有添监、路分、训练、钤辖数十人。
下至一镇一场一监,所得无几,官至三四人监之。
至于诸军如此类者,则又不可以枚举。
人徒禄廪之费,岁以钜万计,皆民膏血,甚可怜也。
夫里有畜马者,患牧人之盗刍菽也,又使一人焉为之厩长。
厩长立而马益癯,官益冗而民益困,利害甚易知甚易晓也。
或成法已久,今欲一切罢之,朝廷固不惜大体哉?
仆谓今日受弊之术,当权天下之利病而图之。
使罢之而天下以为病,则大体为可惜;
使罢之而天下以为利,则大体庸何伤?
况今东南大饥,转徙死以至万万。
昔者易子而食,今则父母手刃其子而食之。
昔者析骨而炊,今则暴骨蔽山,无可炊之米。
嗟乎,此何等时耶,而尚屑屑顾大体,不痛矫革,何以起天下之病乎!
唐宪宗中才主也,慨然发愤,志平僭乱,徒以能用忠谋,不惑群议,而强藩悍将悉欲悔过而效顺。
今朝廷清明,威令风飞,宪宗为不足道矣。
然而内有桀骜之武夫,外有窃据之奸雄,老师费财,兵连祸结,仅且十稔,收复之难,未有若今日者也。
汉高帝既得天下之后,自可高举端拱,然犹亲冒矢石,战匈奴平城之下。
唐太宗既克隋矣,又岁岁出师,暴露千里之外,亲击高丽至于再三。
往岁澶渊之役,章圣皇帝亦尝躬擐甲胄,亲临不测之险,一战破虏,至今以为美谈。
当是时,岂无人可遣哉,正欲压之以天声,以禠敌人之气;
决之以亲行,以鼓诸将之勇;
形之以好战,以示吾不惮于临兵。
使四夷日夕狼顾以备我,然后天下之权有所归。
唐肃宗所以不踰时而复两京,用此道也。
间者下亲征之诏,四方耸听,日月以冀,谓当行见中兴。
然而大驾徘徊,顿跸临安者久之,上辜两宫引领之望,下辜两河壶浆之迎,忠臣义士,日夜扼掔。
夫兵出无名,事故不成。
战国之间,以诈力相持二百馀年,兵出未尝有名。
秦昭王楚怀王而囚之,要之以割地,诸侯熟视无敢西兵者。
田文耻之,借楚为名,与韩、魏共伐秦。
兵至函谷,秦人震恐,割地以与韩、魏,仅乃得免。
山东难秦,未有若此其壮者也。
今朝廷所以隐忍未决者,不过以为兵出未有名耳。
愚窃以为过矣。
夫两宫滞留瓯脱者十年矣,若乘此机会以迎请为名,决策北向,则忠臣义士皆愿一举而空朔庭,吾之气已可以挫百万之师矣。
所谓未战而庙算胜者,此之谓也。
相国审处一定之计,断而行之,使中国卓然有不可胜之备,一旦鼓行而前,如破竹耳。
管见区区,所谓嫠不恤纬,干冒钧严,惶恐以之。
国势论 北宋 · 华镇
 出处:全宋文卷二六四九、《云溪居士集》卷一四、《历代名臣奏议》卷一○四
世或谓周以封建而天下强,其弊也凌夺;
秦以郡县而天下弱,其弊也土崩。
汉封同姓,矫枉过正,数十年间,七国内向;
孝武分析侯国,削弱已甚,强臣无惮,坐移龟鼎。
唐重方镇,浸以强大,久而不变,至于灭亡。
因谓法有必弊,国有定势,法弊而势偏,不知矫革,数十年之后,则患不可支矣。
是果然乎?
夫汉初列国过制,孝文盛时,贾生已患之矣。
厥后诸侯微弱,不与政事,武、宣之间已与哀、平时类矣。
唐世方镇强大,天宝末年范阳干纪,不在数世之后。
制置之失者,祸乱之机,其初皆已暴见,第未有强者发之尔;
苟有强者,则如范阳之起于天宝矣。
贾傅所谓「火未及然」者也,是岂百年之形势哉?
不足引以为论。
至于周室封建,秦人郡邑,亦非所以制国势之强弱,定修短之期数者也。
试粗言之。
周建万国,亲贤并任,列爵惟五,分土惟三,大者无不掉之势,小者有自全之方,维之以法,统之以道。
率职有功,则庆赏必至;
犯分凌制,则刑诛随之。
方其盛时,如指臂之附支体,莫见凌夺之渐也。
后世浸强,不可制役者,由天子失道,王法不行,征伐自专,并吞无禁,纵之使大也。
使穆王无耄荒之政,夷王无下堂之失,厉王无板荡之风,幽王无淫昏之行,守文武之成法,无所失坠,虽万世如成康之隆可矣,何陵夺之有哉?
若曰封建之势,必至于强不可制,厉王之时,诸侯已强大矣,宣王将不能复会于东都,因其力以南征北伐,复文武之业矣。
秦置郡邑,守令分治。
汉家因之,与侯国并建。
文、景而上,诸侯强大,僭乱不轨,无屏翰之益;
孝武而下,列国微弱,等于郡邑,无磐石之势。
东京郡国轻重相若,不足以维持。
然而两汉用之四百馀年,天下安宁,不见土崩之弊。
秦人所以二世而亡者,频征远戍,厚赋役,人不见德,而为繁苛惨切之痛,以失天下之心也。
始皇、二世之道而为政,虽建万国,亲诸侯,殆无救于乱亡。
若曰郡县之势必至于孤弱而土崩,文、景、武、宣、世祖、明、章之时,将不能康民阜物,讲道息刑,比隆成周之盛矣。
由是言之,天下有道,封建、郡邑皆足以底平治而保无患;
天下无道,封建则陵夺,郡邑则土崩。
制国之势,果在建侯乎?
在郡县乎?
人主务隆道而已。
主道世隆,则天下世治。
俯而师二汉文、景、明、章之主也,仰而遵商周汤、武、成、康之君也,尚何土崩陵夺之有哉!
禹之法非不善也,传之二世,至太康而失其国;
成汤之法非不善也,传之五世,至小甲而商道衰;
文、武之法非不善也,传之四世,至昭王而王室弱。
西汉之法,不美于三代也,传之七世,至宣帝而愈盛;
东汉之法,不劣于西京也,传之四世,至和帝而微。
唐之法,亦二汉之比也,至中宗而丧其宝。
圣贤不世,主道弗,则禹、汤、文、武之法不过一再传而衰;
中智之君,继世有为,振主道,则高祖、孝文之法行六七世而愈盛。
盖安其位而忘危者,天下虽甚安而危常及之;
保其存而忘亡者,天下虽甚固而亡常及之;
有其治而忘乱者,天下虽甚治而乱常及之。
商之君,保有成业,而不知惧,轻为逸豫,而为兴造。
轻为逸豫,则多过失;
为兴造,则鲜功德。
夫功德不见而过失日加,危乱丧亡之所由至也。
西汉之主不忘危乱而自知勉,轻为兴造,则为逸豫。
轻为兴造则有功德,为逸豫则无过失;
过失不作而功德日增,治安存固之所由至也。
国家艺祖成汤之勇智,周武之圣德,受天休命,戡定大业,身及太平,纲纪法度、经置施设之方,所以垂裕诒谋者,固已跨绝汉唐简杂之术,兼该四代久大之美矣。
太宗平晋征燕,王业大定,敦崇文教,光济丕烈。
真宗总文武之两端,合威德以并用,震叠殊俗,协和中夏
礼乐既备,然后告成岱宗,祈谷后土,垂拱乎法宫之中,明堂之上,味广成之训,师黄帝之治,以清静无为涵养天下。
仁宗检身以俭,抚民以慈,敬赏慎罚,视之如赤子,而不伤,厚而不困,扶而不危,节而不尽,举三王之善政以宠天下,四十馀年,生灵熙熙,如在春台之上。
英宗挺睿哲之资,知人间利病,即位之日,振权纲,修法度,慨然有兴造之意,虽享国未久,而规模宏远矣。
神宗继文考之志,述文考之事,宵衣旰食,厉精庶政,发明道术,讲修武备,制作日新,典章咸举,表饰绍兴,奋扬声采,炳炳然三代之文物,凛凛然中夏之威棱,帝王事业,益可观矣。
今慈母与陛下,复以仁恕忠厚之德济之,神圣相承,兢兢业业,视已治如未治,视已安如未安,克艰克勤,世有兴作。
故百三十馀岁而主道益,天下益治,三代之治,未之有矣。
考之以古,准之以今,国之强弱盛衰,本无形势之可定,顾人主之德何如耳。
人主务明德以隆道道隆而盛大之业固矣。
区区形势之论,何足道哉。
谏论(上) 北宋 · 苏洵
 出处:全宋文卷九二五、《苏老泉先生全集》卷九、《国朝二百家名贤文粹》卷二九、《古今合璧事类备要》后集卷七、《文编》卷三○、《荆川稗编》卷九○、《文章辨体汇选》卷五一五、《渊鉴类函》卷二九七、《古今图书集成》官常典卷七○○
古今论谏,常与讽而少直,其说盖出于仲尼
吾以为讽、直一也,顾用之之术何如耳。
伍举进隐语,楚王淫益甚;
茅焦解衣危论,秦帝立悟。
讽固不可尽与,直亦未易少之。
吾故曰顾用之之术何如耳。
然则仲尼之说非乎?
曰:仲尼之说,纯乎经者也;
吾之说,参乎权而归乎经者也。
如得其术,则人君有少不为桀、纣者,吾百谏而百听矣,况虚己者乎?
不得其术,则人君有少不若尧、舜者,吾百谏而百不听矣,况逆忠者乎?
然则奚术而可?
曰:机智勇辩如古游说之士而已。
夫游说之士,以机智勇辩济其诈,吾欲谏者以机智勇辩济其忠。
请备论其效。
周衰,游说炽于列国,自是世有其人。
吾独怪夫谏而从者百一,说而从者十九;
谏而死者皆是,说而死者未尝闻。
然而抵触忌讳,说或甚于谏。
由是知不必乎讽,而必乎术也。
说之术可为谏法者五:理谕之,势禁之,利诱之,激怒之,隐讽之之谓也。
触龙以赵后爱女贤于爱子,未旋踵而长安君出质;
甘罗以杜邮之死诘张唐,而相燕之行有日;
赵卒以两贤王之意语燕,而立归武臣。
此理而谕之也。
子贡以内忧教田常,而齐不得伐鲁;
武公以麋虎胁顷襄,而楚不敢图周;
鲁连以烹醢惧垣衍,而不果帝秦。
此势而禁之也。
田生以万户侯张卿,而刘泽封;
朱建以富贵饵闳孺,而辟阳赦;
邹阳以爱幸悦长君,而梁王释。
此利而诱之也。
苏秦以牛后羞韩,而惠王按剑太息;
范睢以无王耻,而昭王长跪请教;
郦生以助凌汉,而沛公辍洗听计。
此激而怒之也。
苏代以土偶笑田文,楚人以弓缴感襄王蒯通以娶妇悟齐相,此隐而讽之也。
五者,相倾险诐之论。
虽然,施之忠臣,足以成功。
何则?
而谕之,主虽昏必悟;
势而禁之,主虽骄必惧;
利而诱之,主虽怠必奋;
激而怒之,主虽懦必
隐而讽之,主虽暴必容。
悟则明,惧则恭,奋则勤,立则勇,容则宽,致君之道尽于此矣。
吾观昔之臣言必从,必济,莫如唐魏郑公
其初实学纵横之说,此所谓得其术者欤?
噫,龙逢、比干不获称良臣,无苏秦、张仪之术也;
苏秦、张仪不免为游说,无龙逢、比干之心也。
是以逢、比干吾取其心,不取其术;
苏秦、张仪吾取其术,不取其心,以为谏法。
正统论 北宋 · 陈师道
 出处:全宋文卷二六六七、《后山居士文集》卷七、《古文集成》卷四○
统者,一也。
一天下而君之,王事也,君子之所贵也,吾于《诗》、《春秋》、《孟子》见之也。
周南》自风而雅,王者之事也;
《召南》自家而国,诸侯之事也。
公羊子曰:「王正月者,大一统也」。
孟子曰:「伊尹、孔子得百里之地,皆能朝诸侯而有天下也」。
夫正者,以有贰也,非谓得之有正与否也。
天下有贰,君子择而与之,所以致一也。
不一则无君,无君则人道尽矣,吾于《中说》见之也。
王子曰:「中国有一,圣人明之
中国有一,圣人除之」。
夫列国并立而不相尚,君子必致于一者,不欲天下一日而无君也,吾于《春秋》见之也。
《诗》降于风,《书》绝于《文侯之命》,则天下无王矣,《春秋》所以作也。
天下无王而正月必书王者,所以君之也。
由周而上,天下为一,学者所不论也。
由周而下,至于五代,其所论者五焉:有其位而不一者,东周是也;
有天下而无位者,齐、晋是也;
有其统而为闰者,秦、新是也;
无其统而为伪者,魏、梁是也;
上无所始,下无所终,南、北是也。
正之说有三,而其用一。
三者,天、地、人也。
天者,命也,天与贤则贤,天与子则子,非人所能为也,故君子敬焉。
地者,中国也,天地之所合也,先王之所治也,礼乐刑政之所出也,故君子慕焉。
人者,德功也,德者化也,功者事也,故君子尚焉。
一者,义也。
可进则进,可黜则黜,而统有归矣,吾于《诗》与《春秋》见之也。
西伯,诸侯也,君子与其王;
平、桓,周之馀,而君子夺其王也。
隐公摄位,而先君之元子,君子与其君也;
桓公世子也,王与诸侯大夫国人君之,而王法之所讨,君子黜之。
文王,西夷之人;
秦与吴、楚,戎蛮也,君子进而中国之也。
杞,裔也,君子斥而夷狄之也。
自周之东,夷于诸侯,其所有者号尔,故《诗》降而《书》绝之,君子盖有待也。
夫《诗》降而《书》绝,则天下无周矣,王者可以作也,而卒无以代之,徒以先王之世,天下须君而复与之,岂君子所欲哉!
桓、文一中国,却外夷,出民水火之中,有功矣。
而天命未改,故管仲不得而革也。
周存之者,天也,文武之泽也;
黜之者,人也,天下之法也。
此周与齐、晋之辨也。
秦之昭襄始亡周而臣诸侯,及始皇又合六国而为一,而学者不以接统,岂不已甚矣哉?
以秦之暴,疾之可也,而不谓天下为秦可乎?
夺之,其谁与哉?
新莽,汉之盗也,而汉讨之。
是犹之穷羿、卫之州吁,而齐之无知也,而学者疑其年,吾于《春秋》见之也。
鲁昭公之失国,寓于诸侯,而季氏服君之服、行君之事者七年,君子以其前系之昭,其后系之定,则以元始属之建武其可矣。
此秦、新之辨也。
三国之一,吾于续书见之也。
,中邦之旧也,刘、葛之所造也,君子之所向也,而地则四隅也,德远而功迩,君子不得而私焉。
吴、魏皆有于天下,又皆有功于民,而中州也,于是与之,其得已乎!
曹魏之辨也。
自晋而下则为陈,陈亡于隋,则有终。
自隋而上则为魏,魏而上为燕、赵。
赵,继晋者也。
晋之亡犹秦也,非人亡之也。
举天下而弃之,智者得之,而谓之逆乎?
其事则汉唐,其名则霸,其义则虽非桓、文,亦非晋之罪人也,则有始。
石氏,羯也;
慕容氏鲜卑也。
然居中国之位,有中国之民,而行中国之矣,是犹《书》之秦,《春秋》之吴、楚也。
燕、赵不为夷,而谓魏为狄乎?
南、北之变,吾于《元经》见之也。
晋之东,犹汉也,属而继宗,古之制也。
其所以贵者,以中土之无代也,君子因其旧而与之,犹周也。
皇始授魏,进之也,天也。
而帝晋者,人也。
魏可贵而未贵,晋可贱而未贱,故君子持之也。
持之者,待其定也。
晋、宋有其又有其功,而魏未有以胜之。
武、文没而孝文兴,于是南北定矣,故宋亡而帝魏也。
孝建之后,可以夺矣,而君子不忍者,武、文之泽也,故因其亡而取之。
或曰:魏假之华,齐、梁、陈斥之蛮,无乃悖乎?
曰:夷而变,虽未纯乎,君子进之也;
而变,虽未纯乎夷,君子斥之也,矧其纯乎?
孔子曰「一日克己复礼,天下归仁」,而不考其素善其变也,又况终身由之者乎?
色斯举矣」,而不察其著,恶其变也,又况言弗行乎?
此南、北之辨也。
学者拟梁于新,而唐非其族也,且其取之,夺也,非讨也,吾于《春秋》见之也。
楚比,盗也,而弃疾杀之,君子书之,曰「公子弃疾公子比」,以情不以迹也。
梁之犹魏也,此朱梁之辨也。
吾于正统,质之经以定其论,资之公以济其义,折众说之枉而归诸正,庶乎其可也。